虚阁网 > 唐浩明 > 曾国藩·血祭 | 上页 下页 | |
九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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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举刀向周凤山砍来。周凤山并不认识林绍璋,见康禄头上的单龙单凤帽,身上的明黄绣龙袍,认定是林绍璋无疑,决心活捉,立个十分漂亮的大功。周凤山抖擞精神,使出平生本事,与康禄交战。十余个回合后,康禄料定林绍璋已走远,便偷偷地从靴子里摸出一把飞镖来,顺手一挥,那镖直朝周凤山心脏处飞去。周凤山机灵,见镖飞来,赶紧将身一躲,镖从右臂边穿过。周凤山大叫一声,栽下马来。康禄趁机拍马走了。众湘勇扶起周凤山,知“林绍璋”身藏暗器,都不敢追,便吹起得胜号,返回富池镇。 半壁山和富池镇两路陆师的胜利,使曾国藩的忧愁大减。 北岸,桂明、多隆阿的绿营兵也赶到田家镇,将秦日纲、石祥祯的兵力牵制住,愈使曾国藩宽慰。现在,他要和彭玉麟、杨载福、李孟群一起,全力以赴夺取江面上的胜利。深夜了,彭玉麟见曾国藩的舱里还亮着灯光,便轻轻推门进来。只见书桌上,整齐地并排摆着六根竹筷,曾国藩坐在一旁,凝神呆望着。 “涤丈,这么晚还没休息?” “哦,是雪琴来了。”曾国藩从沉思中醒过来,指着床边的木凳说,“坐下,我正要和你商议商议。” “涤丈,你是在考虑江面那几根铁链子?”彭玉麟指着竹筷问。 “这几根铁链子可不好对付啊!”曾国藩沉重地说,“我为它考虑半个夜晚了。拴在半壁山这头的铁桩虽被罗山砍断,但江中的部分依然牢牢地钉死着,战船如何过得去。” “为这铁链子,我想了两天,长毛这一着真够狠毒。历史上虽有横江布铁索的,但也只有一两条,何曾见过六条之多。我想来想去,无法可施。金克木,火克金,看来只有火烧一法可用。” 曾国藩说:“东吴、后晋的铁锁,也是用火烧断的。但正如你讲的,那只有一两根,现在有六根,却难以烧断。” 彭玉麟说:“我已想好了。王濬当年用火炬,王彦章当年用火炉,我们用油锅,不怕它六根铁链子,就是铁罗汉,我也要将它熔化。” 曾国藩想来想去,也只有此一法了,便同意彭玉麟的办法。从曾国藩船舱里出来,彭玉麟又招来杨载福、李孟群及澄海营营官白人虎、定湘营营官段莹器、中营营官秦国禄、清江营营官俞晟、向导营营官孙昌国等,再具体商定明日火攻细节。 第二天,湘勇水师分四队,与周国虞兄弟指挥的太平军水师摆开了阵势。第一队由白人虎率领二十条快蟹,每条快蟹上架设一个炉灶,炉灶上安一口直径五尺的龙头大锅,锅里装满茶油,油中放着棉纱,船尾堆满劈柴。锅旁有七八个勇丁,人人手里拿着劈山斧、铁钳,锅边立着三个大铁墩。船头船尾另站三十名弓箭手。第一队的任务是烧砍铁锁。第二队由彭玉麟亲自带领,集中一百条战船。船上装着浸满油的火把和几十个不封口的布袋,每个布袋里装半袋黄豆。湘勇们都不知黄豆做什么用,只是遵命执行。一百条战船上载着二千名精壮水勇。第二队的任务是保护烧砍铁锁的那二十条快蟹。第三队由杨载福带领,也是一百条战船,二千号水勇,船上也装满火把、黄豆。这队的任务是在铁锁断后,猛冲过去。第四队由李孟群率领,保护老营和辎重船只。 由于半壁山和富池镇陆营的失利,太平军水师的情绪受到波动。少数人鉴于武汉战役的失败,对湘勇有一种畏惧感。 这两天,水营逃跑上百人。国虞、国材、国贤兄弟逡巡在江面上,鼓励士气。多数人相信这六根铁锁的威力,必定可以将湘勇的船只拦住。论人数,太平军水师虽有六千,但武昌新败,战船被焚毁一半,船上的火炮、弹药也丢失。仓促之间,在蕲州至田镇一带搜集二百多只渔船,强拉来作为补充,毕竟作不了大用场。人员也有一半是从陆营中临时调来的,几乎没有受过训练。在装备条件和人员素质上,太平军明显不如湘勇,唯一可仗的是横在江面上的六根铁锁。周国虞清楚这一切,心里也颇为担忧。他自己守卫中间一段,国材守北段,国贤守南段。吃过早饭后,远远地看到上游黑压压一片,像乌云似地压过来。周国虞吩咐打出准备迎战的令旗,下令不待湘勇船立稳,便先下手。 白人虎指挥的第一队顺流飞一般下来了。白人虎是华容人,家中饶富,从小强悍不羁,不喜念书,专好棍棒拳击。战火在湖南烧起后,他认为立功当官、显亲扬名的时候到了,便捐资募勇。湘勇水师过洞庭湖时,白人虎率部投军,曾国藩命他组建澄海营。这次他受命做先锋,一心要拿个头功。他戴着铁盔,身穿布满铜钉的战袍,手执一杆长枪,昂然立在第一条船上。 白人虎的船离铁锁只有二十丈了,周国虞手一挥,守卫在铁锁边的水手们便纷纷射出箭来,快蟹上的湘勇不少人中箭落水。白人虎抡起长枪,一边挡箭,一边高喊:“不要怕,向前冲!” 船头船侧的藤牌一齐高举,围成一道墙,桨手死命划着,船在艰难中向前进。彭玉麟的第二队也赶到了,急忙向太平军的船和排上扔火把,太平军的火把也向这边丢,许多火把在空中相遇,一起掉进江中。彭玉麟命令,将未封口的布袋用手绞紧缺口,向太平军的船头扔去。这些布袋一落到对方的船上,黄豆便从袋里滚出。太平军水手们先还不知袋子里装的何物,待一看到是黄豆时,便一个个叫苦不迭。原来,这些黄豆很快撒满船头、甲板和舱里,人踩在上面,犹如脚踏滚轮一般,立即摔倒,再爬起,又摔下去。太平军船上,水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湘勇拍掌狂笑:“倒了,倒了!” 周国虞气得咬牙切齿。就在太平军水手们成批跌倒的时候,燃烧着的火把一齐从湘勇船上飞过来。船被烧着,熊熊火起,如几团火球在江面滚动。杨载福的第三队也趁势赶到。 箭在飞,火在烧,刀枪相碰,鼓角雷鸣。湘勇为升官发财,个个不顾生死,凶狠狰狞;太平军为活命谋生,人人奋勇硬斗,强蛮顽梗。铁锁上游爆发一场亘古未见的恶仗,只见双方死伤的人一个个掉进水中,未死的在江浪里挣扎,已死的随波逐流,江水已被鲜血染红。半壁山似在低首垂泪,长江水也在呜咽悲号。 这时,白人虎乘机将船划到铁锁边,龙头大锅里的茶油早已烧得沸腾,点上火,“砰”的一声,仿佛酷日跌进锅里,火光冲天,烈焰腾空而起,湘勇们忍受着炙人的高温,将铁锁拉进火焰里煅烧。另外十九条快蟹也划到铁锁边,船上的大锅一齐点着火。锅旁的勇丁,个个被烟火熏得火辣辣、晕乎乎地,汗水如大雨般将全身浸湿。他们干脆把上衣全部脱光,露出油光黑亮的胸脯,魔鬼似地在锅旁火中晃动。一个年轻的湘勇被热气熏得头晕目眩,忽地一阵发黑,一头载进锅里,立即被滚油烈火烧得血肉模糊,发出一股恶臭。锅旁的湘勇同时惊叫着,本能地向后退。白人虎一个箭步冲到锅边,双手抓起死者僵硬的双足,猛地一拖,拖出一个无头无肩的半截人来,顺势往江中一丢,用长枪指着后退的湘勇吼道:“继续烧,谁敢逃,就戳死在这里!” 那几个勇丁只得重围在锅旁,用铁钳夹着铁锁在锅上烧。 看看铁锁烧得差不多了,白人虎命令将铁锁夹到铁墩上,几个手拿大斧的人奋力劈砍。砍了几斧,居然断了!满船一齐喝彩。白人虎立在船头,高喊:“铁锁烧断了,弟兄们加油啊!” 周国材正带着北岸的船队过来支援,见白人虎耀武扬威地乱叫,气得肺都炸了,他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过来,正中白人虎的左目。白人虎惨叫一声,从船头栽进水中。湘勇们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江浪卷走,谁也不想救,也不能去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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