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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打湘潭时,我一人从长毛手里夺得三只战船。打岳州时,我纵火烧掉长毛两船粮食。打武昌时,我杀死八个广西老长毛。”

  宋国永正叙说着,底下一人大叫:“曾大人的腰刀当送与我!”

  说话间,也纵身跳上台阶。大家看时,此人是老湘营后哨哨长张运兰。他不待曾国藩问,便自报功绩:“曾大人,我随璞山征伐野人山,杀征义堂贼匪三人。岳州城里,我率先冲进被长毛占据的知府衙门,活捉衙门里老少长毛十三口。武昌城里,又夺取长毛火药库,缴获各种武器数百件。”

  突然又有人在底下大喊大叫:“若他们都可得腰刀,我王可升得不到,我要跳长江自杀!”

  众人被吓了一跳,只见王可升脸色惨白地奔上台阶,气急败坏地推开宋国永和张运兰,吼道:“这腰刀是我的!”

  宋国永捋起袖子,挥出拳头,恶狠狠地说:“你小子逞什么狠?老子拳头可不认人!”

  王可升也摆开架式,凶煞煞地说:“老子用不着摆功,今日把你打下台阶,就是老子的功劳!”

  二人正要对打之时,蓦地一人如同从天降下一般,跳入二人之间,大声笑道:“二位老弟都给我下去,曾大人的腰刀我都没拿到,岂轮得到你们?”

  众人看时,这人原来是水师二营前哨哨官邓翼升。他转而对台阶下的人说:“老子一人得长毛大炮五门,杀军帅、旅帅各一名,老子都得不到腰刀,谁敢得?”

  四人都在台阶上摩拳擦掌,恨不得拼个你死我活。曾国藩喝道:“都给我住手!”

  四人都僵着。曾国藩抬头见天上远处一行大雁正由北向南飞来,立时有了主意。他对台阶下的军官们喊:“还有谁要腰刀?都上来!”

  话音刚落,又有三名哨长跳上台阶。等了片刻,见无人再上,曾国藩对台阶上的七个人说:“诸位都是勇敢杀贼的壮士,都可得到一把腰刀,可惜本部堂只有两把了,过去的战功都不再提,今日当着诸位兄弟的面来一试硬功夫。”

  七人一听,以为是要斗打,都暗暗运气。

  “彭毓橘!”曾国藩喊,“你给我拿一张好弓和七支好箭来。”

  彭毓橘从后屋背出一张雕花强弓,手里拿着七支长箭。曾国藩说:“大家看天上一行大雁正结伴南行,每人一支箭,不论何人,射中者,本部堂一律赠腰刀一把。”

  台阶下一片欢呼。最先上来的宋国永屏息静气,心中默默祷告完毕,“飕”的一箭射出,却是一支空箭!“可惜!”在众人惋惜声中,宋国永知趣地走下台阶。第二箭是张运兰射的,随着箭离弦的响声,几声凄厉的雁叫传来,一只灰色大雁沉重地摔在土坪上,在众人的鼓掌声中,曾国藩将第四十九号腰刀郑重赠与张运兰。张运兰神气十足地跳下台阶。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都是空箭,三人垂头丧气地下去了。第六箭轮到王可升。他运足气,两眼鼓起,一箭射出,又一只褐色大雁摔了下来。众人高呼。曾国藩将第五十号腰刀送给王可升。底下有人在喊:“邓翼升,不要射了,腰刀没有了!”

  这邓翼升素称湘勇中的射雕手,他有意最后出手,来个后来居上,却不想张运兰、王可升的箭法也高超,将两把腰刀夺去了。他天生要强,心想:就是得不到腰刀,也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在曾大人和众人面前露一手。他不慌不忙,心平神定,放开虎腿,伸长猿臂,瞄准天上的雁群,口中喊了一声“着”,一支箭飞也似地直指蓝天而去,眨眼间又折了回来,土坪上传出沉重的“扑扑”声。大家看时,都惊呆了,原来一只箭贯穿两只大雁。近四百名军官一齐欢呼,掌声雷动。

  曾国藩紧紧抓住邓翼升的肩膀,激动地说:“不想今日在湘勇中复出养由基、纪昌。”

  然后转过脸对全体军官说:“本部堂赠送腰刀的目的,是鼓励湘勇将士多立战功,多出英雄。今有一箭贯双雁的神射手,本部堂岂能吝一腰刀而不奖赏?彭毓橘,你明日再去打造一把好腰刀,本部堂要亲自给今日养由基赠刀!”

  第二天午后,曾国华带领在湘乡招募的五百勇丁来到武昌。曾国藩见到这个出抚给叔父的六弟,心中很是高兴。四个弟弟,他认为最有出息的便是这个为人倜傥雄奇的六弟。国华告诉大哥:九弟因妻子临产,过两个月再来,要大哥在攻打江宁时,给他留个立功的机会;又说满弟被裁回家心情抑郁,得知武昌大捷后,更为自己羞愧。国藩听后哈哈大笑。他一一问了家中情况,知老父康健,儿子读书用功,甚是放心。

  国华捎来两封信,一封是左宗棠的,一封是骆秉章的。攻下武昌,曾国藩向朝廷保奏出力官员,没有忘记在长沙的左宗棠的功劳,特地给他保了一个知府衔,赏戴花翎。他想左宗棠此信必定对老朋友的厚意会有所表示,谁知抖开信一看,却大出意外。左宗棠在几句寒暄后,写道:吾非山人,亦非经纶之手,自前年至今,两次窃预保奏,过其所期。来示谓以蓝顶花翎尊武侯,大非相处之道。此次克复武昌,吾相距七百余里,未尝有一日汗马功劳,又未尝偶参帷幄计议,何以处己?何以服人?方望溪与友论出处,‘天不欲废吾道,自有堂堂正正登进之阶,何必假史局以起?’此言即是。吾欲做官,则同州直隶州亦官矣,必知府而后为官耶?且鄙人二十年来,所尝留心自信可称职者,惟督抚而已。以蓝顶尊武侯而夺其纶巾,以花翎尊武侯而褫其羽扇,既不当武侯之意,而令此武侯为讪笑。特将蓝顶花翎原壁奉还。

  曾国藩览毕微笑说:“人说季高可大授而不可小知,可用人而不可为人所用,果然不错。”又问弟弟,“季高近来得意吗?”

  “我在长沙听官场上说,湖南只知左师爷,不知骆中丞。”

  “有这等事?”

  国华笑笑说:“有人讲了个故事:有天骆中丞在签押房办事,听衙门外三声炮响,惊问何故。仆人答:‘左师爷正拜折。’骆中丞先是吃一惊,随即平静地说:‘到左师爷那里拿底稿来给我看看。’骆中丞不过右副都御史的衔,季高现在被人称为左都御史了。”

  曾国藩大笑:“这样的师爷,历史上怕找不出第二个,难怪他不受知府顶翎。”

  国华说:“骆中丞这个巡抚也做得太可怜了。若是我,哪怕他左宗棠真有诸葛亮之才,我也不能让他爬到我的头上。”

  “骆吁门也是没有办法,又无做巡抚的才干,又要恋栈,就只得听季高的了。”曾国藩说着再拿起骆秉章的信来看。信中说湖南匪乱又起,四境不得安宁,若有可能,请借一营劲旅回湘剿匪安民。曾国藩问:“省里会匪又起了?”

  “天地会、征义堂、串子会、半边钱会、一股香会都在闹,骆中丞一天到晚如坐水火之中。”国华答道,“据说串子会拟攻长沙,声称要为林明光报仇。”

  “看来林明光真是串子会的人,关站笼不冤枉。”

  “林明光其实不是串子会的人,串子会是借机与官府作对。”

  停了一会,曾国藩问六弟:“县里还安静吗?最近有何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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