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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说!金县长痛快地回道。

  我说起了我来云山县的初衷。我说当时我只想逃避城里的生活,到这里来混碗饭吃,没想到槐叔他老人家给了我许多的生活勇气,使我有了今天,吃水不忘掘井人,没有槐叔就没有我的今天,没有云山就没有我的今天。因此,我想是不是叫“槐云’二字可好。

  金县长询求县委书记的意见。你说呢?老董?

  县委书记知道金县长挺欣赏我的,乐得作个人情,说大家没意见就行了。

  槐云股份有限制药厂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这一阵我忙得连婚都忘记离了,那天母亲从城里打来电话问我打算怎么办,我才想起还有这码事。母亲说,杨柳也不小了,你不能总是耽误着人家啊,再忙该办的也要办啊。母亲还说如果钱不够,就把她和爸的老底拿出来,要紧的是赶快和孔令晓离了算了。

  杨柳是在九月份我们送小妹去天津南开大学读书时进的城,父母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她。说一看杨柳就是个好孩子,温柔,善良,朴实,还漂亮。那次在家母亲就偷着问杨柳什么时候办事。杨柳不好意思地说,然哥还没……老太太一拍脑袋,难堪地说,你看我,你看我。这是回来后杨柳和我说的。

  我说妈呀,您老放心吧,杨柳是跑不了的,这些日子我太忙,等过几天我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一下就回去。

  电话里我听到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母亲的叹息声令我有些心涩。是啊,我那年迈的老父老母这些年替我操了多少的心啊,而我却不能尽一个儿子的孝道来孝敬二位老人。好在现在我的事业也算有点小成绩,看发展形式这药厂还真得往城市里拓展呢。到那时,在城里买上一处大房,将父母接来,让他们颐养天年,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

  我正陶醉在成就感里时,接到了日本发来的电传。佐田先生说下个月他将来中国,继续与云山县绿色食品有限公司签约合作。我去县委找金县长汇报情况。

  这是一个阴雾蒙蒙的雨天,晚秋时节的云山县显得有些凄凉。不宽的街道上冷清寂寞,渺无声息。公司距县政府大院不远,走十来分钟便到。我撑着雨伞沿街正看。忽地一个人影迎面从我身前闪过,那女人打着一把花伞,步子迈得很急,脚下的雨水被她踢起了老高,又银花儿似地溅落下来,好似后面有人在追赶她。我定睛看着那个背影,槐花!下意识我脱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女人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走得更快了,简直是在个跑。我转身疾步赶了上去。

  槐花!是我。我站到了她面前。

  槐花一看是我,惊恐万状地朝后张望了一下站住了。然哥,是你?快!快离开这儿!她神色依然紧张地说。

  碰到麻烦啦?我问。

  她用空着的手一边拽着我往前走一边说快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而在我俩的脚下向着马路的低处哗哗地淌着。不由分说,我拽起她就往公司里走。一路我俩无话,只听头顶上的雨伞被紧密的小雨浇得沙拉沙拉作响。

  到了我那办公室兼宿舍的地方,槐花还回过头往后看。等她确信身后无人跟随时,才进屋将伞收起。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好似一滩烂泥。我倒了一杯水给她,她抓过一口气“咕咚咕咚”和牛饮一样灌了下去,然后惊魂不定地长长出了口气。

  这时我注意地打量起她来。自从我和杨柳在木鱼村送槐花出嫁后,一直没见过面。我曾去县农机厂找过她,那里的人说她们农机厂效益不好,许多人下岗回家了,槐花也在其中。我又打听槐花的去处,人说不大清楚。我去木鱼村找过,也说她不曾回去过。云山并不大啊,但槐花踪影皆无。我在心里一直惦念着她,前些时候我还和杨柳提起她,说等忙过这一阵子去找找看。眼下坐在我面前的槐花,简直变得有些不敢让人相认,假如刚才是在喧闹的人群里。

  她更瘦了,瘦得形销骨立让人心酸。她委顿地坐在那里,无神的一双眼低垂着,她没有话就那样木然地坐着。

  是我先打破这沉闷的空气。我问道:槐花,刚才有人追你?

  听到我的问话,槐花才旺起一双迷茫的眼。她摇了摇头,继尔又点点头。

  看到昔日活泼亮丽的槐花变成这副模样我内心一阵内疚,顿觉有愧槐叔。槐花呀,碰到麻烦事了要和我讲,然哥会帮你的。我细声慢语地和她说。

  听到这话,槐花涕泪滂沱地哭了起来。我知道她的生活中一定有着难以言说的不幸,不然那样一个旷达的女孩子是不会如此悲伤的。

  我并不劝她,任她将内心的痛苦在泪水中淋漓尽致地排遣出来。因为我也曾经有着痛苦的经历。

  槐花宣泄够了,便凄婉地向我讲起了她的不幸。

  槐叔去世不久的一天晚上,槐花由于心情郁闷闲步来到街上。爸爸是让我气死的!爸爸是让我气死的!这个不争又无可挽回的事实像魔影一样紧紧地跟随着她。由此她很痛苦。最亲的亲人是因她而去,怎能不叫她自责呢?那晚她在恍惚中被辆自行车带挂了一下。她因没伤着也就没说什么,在她转身刚要离去时,骑车小伙儿说了句让她很难接受的话。小伙儿说:眼瞎了,怎么往你爹身上撞啊?

  槐花心绪不好,正为爸爸的离去而痛苦着,听到这话当然不让,她便回来和小伙儿理论。小伙出言不逊骂得很难听。若是以往依她的脾气早就和那小伙儿打起来,可眼下她没有这份心情,只是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不知是为爸爸还是为别的什么。在这时,围观的众人里站出个男人来,那男人不由分说上前扯住了小伙子的脖领子,说你再欺侮女人我就打你。本来是你撞了人家,不道歉你还骂人。小伙儿一看来者长相握凶,不是个善碴,便软了下来,连向槐花道对不起。

  小伙儿走了,众人散去了,那男人还站在那里。槐花上前道谢,说谢谢大哥了。

  男人连连摆手,两人便一路说着向前走去。槐花出于感激话就多了些。她问男人在哪儿工作,男人说在前面的商店。槐花说哦,那离我的单位不远。槐花再一次向那男人致谢后两人就分了手。几天过去后,槐花已将这事忘了。一天下班走出厂门时一个陌生的男人拦住了她。那男人问你不认得我啦?槐花看了半天才恍然明白:噢,是大哥呀。

  从那以后,男人便经常来找槐花。男人带槐花去酒馆吃过几次饭,还带她去歌厅唱过几回卡拉OK。

  一天男人又来找槐花吃饭。饭间男人要了瓶酒,说今天是他的生日,要庆贺庆贺。槐花还在想着爸爸的死,内心还是充满了抑郁,便与那男人一对一地喝了起来。酒,是个好东西,能麻醉人,使人忘记一切不快。槐花暂且忘了爸爸,但酒精的热力又使她想起了然哥。

  她既恨然哥又爱他。不是他爸爸不可能让我气死:不是他我早就嫁县委副书记的儿子了。此时可谓恨爱交加。她絮絮叨叨地和眼前这个看上去像父亲年龄的男人叙说着一切,她痛哭流涕地说自己害死了爸爸。酒店昏暗的灯光使她变得迷离恍惚,直喝到店家打烊他俩才互相搀扶着离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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