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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劳动服务公司新接手的仓库员赵四海,一大早清理仓库,在一堆不知哪年哪月留下的废料下边发现了一尊毛主席像,五米多高,水泥塑成的。老人家挥巨手的姿式,面上的白瓷已经斑剥脱落,露出了灰灰的水泥颜色。赵四海眨巴着眼睛发了愁,不知道怎样办了。一帮工友都来看热闹,有人说,去找刘经理。有人就笑:刘经理正在公安局吃窝头呢。人们就想起来,前几天刘经理被公安局的带走了,现在的经理是大黑。赵四海就颠颠跑去找新任经理大黑。

  劳动服务公司是前些年组建的。当时总厂正搞一种叫做“砸三铁”的改革,劳动服务公司就是负责收罗各分厂被改了革的工人,搞第三产业。成立了一个木材厂,一个建筑队,还开了一个食品商店,一个饭馆。乱哄哄的挺热闹。可是干了一阵子没什么效益,渐渐地厂里被砸了铁的工人也都放羊似地涌进来,效益就更不行了。去年,厂里一些被改了革的工人们闹到市委,还有一个小心眼的上吊死了。死者的家属就找到厂里跟厂长算账,死者的老婆是一个烫着飞机头的女人,嗷嗷叫着找厂长,坚决要嫁给王厂长当老婆。几个小伙子手里拎着菜刀,瞪着红红的眼睛也满世界找王厂长,吓得王厂长东躲西藏,像个地下党。于是,厂里的三铁就砸不下去了,把一些被改了革的工人召了回去。服务公司还剩下了几百人。

  人们印象中服务公司好像就没赚过钱,凑合着瞎过日子。今年更惨,已经半年多没有开过全薪了,这两个月干脆就没有开薪。厂里今年也不给钱扶持了,让公司转换机制,自负盈亏,银行也不给贷款了。公司里有点手艺的有点本事的有点胆子的有点路子的,一个一个都走了。剩下四百多个手艺差的本事小的没胆子的没路子的,还有七八十个不干活的但是要拿退休费的。

  换了几任经理了,谁也记不清。去年是刘经理执政,干了没一年,他高价进了一批材料,出了产品却卖不出去。刘经理后来就连面也不露,有人说他到南方做生意去了,家都搬走了。上个月他脸灰灰地回来了,是坐着警车回来的,还跟着两个大盖帽的。到经理室拿走了几本账,就蔫头蔫脑的又坐车走了。人们这才知道,刘经理被捕了,再后来,公司两个会计也被请到检察院去,现在也没放出来。看来是真的了。工人们都骂,骂这年头有些当官的也没有个样子,一个比一个敢贪污敢受贿。上个月,王厂长郝书记带着几个人来,召开了劳动服务公司职工大会,第一,宣布把刘经理给除名,第二,宣布公司汽车队长大黑当了经理兼书记。原公司总支书记老秦停职,暂调厂宣传部帮忙。

  大黑开始是死活不干。大黑技术很好,能开能修。眼看着服务公司没效益,大黑也早想调走,外边要他的地方挺多。可他当着汽车队长,大小是个头儿,就不好意思走。最近刚刚想着编个理由提出来呢。郝书记说:总要有人干啊。算来算去,就你还算回事,别人更不行。王厂长也说:你不干让谁干?你要是不干,那也太孙子样了。

  大黑只好上任。为公司四百多号没退休的和七八十个退了休的如何过日子发愁。

  这经理真是没法当,背了一屁股烂账。银行一个子也不借给了。外边欠的钱讨不回来,别人来讨账也不给。大黑上任第一天,总厂新派来的张会计就向他报账,说账上还有十五块七角三分钱。大黑就感觉自己钻进了一个大圈套。昨天河南来了一个要账的女人,坐在大黑的办公室里报丧似地乱哭,说厂子已经一年多没开支了,全厂凑得路费让她来要账,她若是要不回去,就……就哭着说不下去了。大黑听得心酸,也就跟着掉眼泪,说真是没钱,要命一条。那女人听了,狼似的扑上来要打大黑。大黑闪开,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大巴掌,说: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打自己好了。那女人一愣,就叹口气,哭着走了。

  大黑抽完了自己巴掌,就去厂里找王厂长借钱。王厂长苦笑:找我也没有用。我也没钱。现在总厂对下属企业是管生不管死。你自己想办法吧。

  大黑就傻头傻脑地回来了,把公司的头头脑脑们弄到一块开会。他相信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老祖宗的话。开了三天,乱吵了三天,大黑也没有看出谁是诸葛亮,看着都像臭皮匠。大黑就发火:你们总要想个办法啊。有人就不高兴:你火什么?你是经理,大主意你要自己拿哩。大黑醒悟自己是经理,就问了。赵四海来找他报告的时候,大黑正闷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呢。

  大黑就跟赵四海去了仓库。远远看到那尊毛主席像已经被几个工人竖在了公司的大院里,大黑就被伟人挥巨手的姿式惊呆了。

  工人们见到大黑,就说:经理,这事怎么处理?大黑郑重其事地围着毛主席像转了两圈,突然发现毛主席像的左手手指头和右耳朵被碰掉了。大黑火了:谁弄的,谁弄的?

  赵四海慌着说:发现时就这样了。

  大黑骂道:这不定哪个小子弄坏了,放到仓库里的。可惜了,不然放在咱们这公司大院里,帮帮咱们驱驱邪气什么的。

  赵四海忙说:总要处理啊,不能总在仓库里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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