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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好了?方小姐亲热地拉住孔太太的手臂,她观察着孔太太的眼色说,孔先生到底医术高明,这么几天就把你的病治好了?

  什么病?孔太太觉得莫名其妙,她诧异地反问一句,我好好的生什么病了?

  我是听孔先生说的,他说你病了,病得不轻,他说他要给你治疗,这一阵他不来诊所了。

  孔太太杏目圆睁,盯着方小姐的涂过口红的两片嘴唇,半天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常态,脸上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她问方小姐,他说我得了什么病?

  不好说。方小姐忸怩着观察孔太太的脸部表情和衣着,她说,我看你不像得了那种病的人。

  什么像不像的?你告诉我,他说我得了什么病?

  精神病。方小姐终于吐出这三个字,又匆忙补充了一句,孔先生大概是开玩笑的。

  精神病?开玩笑的?孔太太重复着方小姐的话,她的矜持而自得的脸突然有点扭曲,孔太太轻蔑地瞟了瞟方小姐,转过身去想着什么,她看见旁边的工作台上堆满了酒精瓶子和形形色色的金属器械,其中混杂了一只青瓷茶杯,那是孔先生喝茶用的茶杯。孔太太的一只手下意识地举起来,手里的小羊皮坤包也就举起来,它准确地扫向孔先生的茶杯,工作台上的其它瓶罐杂物也顺势乒乒乓乓地滚落下来。

  孔太太冲出牙科诊所时脸色苍白如纸,在人力车上她发现一颗沾血的黄牙恰恰嵌在她的坤包的夹层口上,孔太太差点失声大叫,她把那颗讨厌的黄牙裹进手帕里一齐扔掉,心里厌恶透顶,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沾湿了双颊。

  孔先生失踪了。

  令丰看见他母亲和姑妈在前厅里说话,她们好像正在谈论这件事,两个女人都阴沉着脸,令丰不想参与她们的谈话,.他想绕过她们悄悄地上楼,但姑妈在后面叫住了他。

  令丰,你怎么不想法找找你父亲?

  上哪儿去找?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令丰低着头说,令丰的手仍然拉着楼梯的扶栏。

  你那天怎么不给你父亲开门?姑妈用一种叱责的语气对令丰说,你父亲那么喜欢你,可他喊你开门你却不理他。

  她不让我们开门。令丰朝他母亲呶呶嘴唇,他说,我不管他们的事,我从来不管他们的事。

  什么开门不开门的?他要是真想回家,爬墙也爬回来了。孔太太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她的眼睑这几天始终是红肿的,孔太太叹了口气说,他的心已经不在家里了,院子里那些花草从不过问,他还到处说我得了精神病,我看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被他气出精神病来。

  令丰这时候忍不住噗味笑出声来,很快又意识到笑得不合时宜,于是就用手套捂住嘴。他发现姑妈果然又白了他一眼。

  怎么办呢?夫妻怄气是小事,最要紧的是他的消息,他失踪这么多天,你们居然还都坐在家里。姑妈不满地巡视着前厅里每一个人的脸,然后她说,没办法就去报警吧。

  不,孔太太突然尖声打断说,报什么警?你不怕丢孔家的脸我还怕呢。什么失踪不失踪的,他肯定是跟哪个女人私奔了。

  令丰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楼梯,他回头看了看母亲,猛地想起那天跟在父亲后面的人力车,那个戴白色大圆帽的陌生女人。令丰觉得他母亲有时候很愚蠢有时候却是很聪明的。

  南方的四月湿润多雨,庭院里所有的花卉草木都在四月蓬勃生长,蔷薇科的花朵半合水意竟相开放,观叶的植物在屋檐墙角勾勒浓浓的绿影碧线,这是园艺爱好者愉悦而忙碌的季节,对于梅林路的孔家这年四月今非昔比,庭院四周笼罩着灾难性的阴影,孔太太每天在花木和杂草间徘徊着唉声叹气,她养的小波斯猫不谙世事,有一天在兰花盆里随意便溺,孔太太差点用剪刀剪掉它的尾巴。

  孔太太心情不好,四月将尽,失踪的孔先生依然沓无音讯。

  孔太太的惶惑和怨患开始漫无目的地蔓延,侵袭家里的每一个人。孔太太怀疑女佣阿春那两天是不是睡死了,或者故意不起来给夜归的孔先生开门。阿春矢口否认,而且回话中不免带有阴阳怪气的成分,孔太太一下就被激怒了,她端起桌上刚熬好的参汤,连汤带锅全都泼到了阿春身上。

  女佣阿春红着眼圈跑到令瑶的房间里诉苦,令瑶还在看张恨水的小说,目光飘飘忽忽地时而对阿春望一望,时而又落在书页上,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女佣阿春诉了半天苦,令瑶突然问,你在说什么?最后令瑶总算弄清了阿春的委屈,她就对阿春说,别去理她,让她去发疯好了,她这是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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