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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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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金坐在娄守义家的院子里,他知道自己的屁股埋在一堆积雪中,但他站不起来,他想弄明白娄守义家什么时候偷走了他的三只鸭子。昨天还在村外看见娄守义的女人呢,昨天那女人还笑眯眯地跟他说话呢,她还说,鸭子丢不了的,你别找啦,它们明天自己就回棚了,这个不要脸的馋嘴女人!扁金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个不要脸的馋嘴的一家人!他们舍不得宰自己的鸡杀自己的羊,却把我扁金的鸭子偷吃啦! 报复的念头来得突然而猛烈,扁金把手里的鸭毛一点点地撒在地上,身子像一个爆竹从地上蹿了起来。还我的鸭子!扁金大叫着抓起一只鸡食盆,用力摔在地上,还我的鸭子!扁金又抱起一只水坛砸成了碎片,这么砸掉了所有的坛坛罐罐,扁金的怒火未见一丝的消退,他突然意识到砸坏的东西本来就是破烂,它们不能补偿三只活蹦乱跳的鸭子,要是娄守义家的猪羊还在就好了,但他们大概带走了所有的牲畜。扁金抬起头绝望地瞪着天空,天空其实没什么可看的,昨天下雪时阴沉着脸,今天雪停了天也就蓝了,蓝得刺人眼睛,就像娄守义女人身上穿的蓝棉袄,刺人眼睛。扁金的视线绝望地下沉,掠过娄守义家的屋顶,屋顶下的一条绳子在风中晃来荡去的,有一只干辣椒还孤单地挂在绳上。扁金跳起来摘下那唯一的干辣椒,放在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他看见了娄守义家门上的春联,春联的红纸黑字都完好无损,扁金不认识字,但他猜出那是什么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意思,让你丰登让你兴旺,扁金这么叫喊着就去撞娄守义家的门。 娄守义家的门和门的铁锁都很结实,怎么撞还是结结实实的;如此结实的门和锁让扁金添了一丝新的愤怒,让你的门结实去,让你的锁结实去!扁金灵机一动,他绕到房后跳上了猪厩的顶棚,然后便异常轻松地爬上了娄守义家的房顶。 你知道娄守义家也是瓦房,雀庄的人们所谈论的六间大瓦房之一,娄守义家房顶的两个檐头还雕着龙凤图案呢,你知道娄福就为了和娄守义赌一口气,才盖起了雀庄最高最大的新瓦房,但是现在扁金跳上去了,扁金怒发冲冠,现在就是让娄守义一家九口人跪在地上哭,就是赔给扁金三百只鸭子也没用了,扁金才不管盖一座瓦房是多么不易,他要毁掉娄守义家的大瓦房了。 扁金用房顶上的磨盘做了帮手,他推着磨盘在房顶上滚了几遍,那些青瓦就发出一串清脆的碎裂声,扁金怒发冲冠,就是那些青瓦都像女人一样哭闹起来也没用了。扁金干脆就坐在房顶上乒乒乓乓地敲打起来,直到把娄守义家的房顶敲出一个大窟窿,一个很大的大窟窿。 是一颗呼啸而过的子弹惊醒了扁金,子弹不知从何处飞来,但它似乎是冲着他射来的。扁金吓了一跳,扔下磨盘就跑,扁金扒住屋檐朝四周环视了一圈,他看见北面的官道上有一列军队通过,大约有三百多号人,带着枪炮辎重过来了,扁金看见几个士兵半跪在河沟边,他们手里的枪管明白无误地指向他,指向娄守义家的这间房子。 扁金吓坏了,他从娄守义家的房顶摔到猪厮棚上,又从猪厩棚上滚到地上,子弹,子弹,扁金尖叫了两声就跑到了村巷里。兵来了,打仗啦!扁金沿途拍打着各家各户的门窗,手都拍疼了才想起村里人都跑光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这时候扁金真正感到了恐惧,而且他的裤带不知怎么断了,扁金提着裤子在村里狂奔,他想去鸭棚圈好他的那群鸭子,他朝河滩地跑了一段路又折回来了,他想现在我不能去管鸭子了,现在我还去找鸭子我不成了傻子吗?他想他得躲起来,找一个好地方躲起来,不能让子弹飞到他身上来。 扁金拾起王寡妇家窗台上的一口破铁锅,他把破铁锅顶在头上,一直跑进了村长娄祥家,扁金选择村长家作为藏身之处最自然不过了,扁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村长家更安全了。 起初扁金钻在灶边的草堆里,扁金不知道那支军队会不会进村,也不知道刚才他们为什么瞄准他放了那一枪。上人家的房顶揭人家的瓦当然不好,可这碍着他们了吗?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娄守义家偷吃了他三只鸭子?扁金侧耳倾听着村里的动静,村巷里一片死寂,他们好像还没有进村,从河滩那边却隐隐地传来了鸭群的叫声,扁金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鸭子,我的可怜的鸭子,他们一定有人闯迸鸭棚了,他们会抓走我的鸭子吗?鸭群的叫声像刀子一样割着扁金的心,扁金的心很疼,眼泪就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你们打你们的仗,我才不管,可你们怎么能打我的鸭子,你们要是打我那些鸭子我就饶不了你们,扁金一生气就从草堆里钻了出来,扁金刚从草堆里钻出来就听见了村巷里的那串杂沓的脚步声。 左邻右舍的门都被撞开了,村长家的木窗被什么东西哐的敲掉了半扇,窗口伸进来两根黑漆漆的枪管,枪管上还带着银亮的刺刀。扁金目瞪口呆,他想钻回草堆里,但身体突然不能动弹,他想这回他要死了。子弹就要朝他脑门上飞过来了,但奇怪的是那两根枪管突然缩回去了,然后他听见了士兵们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谈话。 别搜了,赶紧撤出雀庄。一个士兵的声音说。 那人不是十三旅的探子?另一个士兵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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