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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第十四章

  绮云从城南请了一个神汉来家中捉鬼,米店接踵而至的灾祸使她坚信家里藏着一个恶毒的鬼魂,她必须借助神汉之年将鬼魂逐出家门。

  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身披旧道袍的神汉应邀来到米店。神汉挥舞宝剑在米店四处跳大神的时候绮云和五龙在场观望。绮云的心情是诚惶诚恐的,而五龙端坐在摇椅上呷茶,看上去他对捉鬼之举漠不关心。但当神汉在地上铺开一张黄纸准备挥刀斩鬼的时候,五龙突然响亮地笑了起来。绮云制止了五龙,她恼怒他说,你笑什么?你会把鬼吓跑的,五龙说,我在笑你们,这么荒唐的事你们弄得像真的一样,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难道我会不清楚捉鬼的把戏吗?

  神汉手里的宝剑已经斩向地上的黄纸,神汉满面红光心醉神迷地将剑刃压着黄纸,看着纸上的鬼血!他对绮云喊,但他很快就惊呆了,绮云则紧张而茫然地盯着黄纸——黄纸上没有血,只有一条笔直的刀痕。

  这张纸上没有涂过药粉,它不会出血,五龙在一边再次朗声大笑,他的脸上洋溢着捉弄人后获得的快感。我把你的纸换过了,五龙说,我懂你们装神弄鬼的门道,我年轻时候也想做个神汉,不费力气就可以大把地赚钱。

  你为什么要换掉我的纸?神汉讪讪地收起了他的宝剑,他说,你们心不诚,鬼是捉不到的,鬼会把你们一家人全部闹死。

  难道你不知道我五龙的名字?你骗那些糊涂人可以,怎么骗到我的门上来了?五龙说着闭起了双眼,他的狂放的笑容在瞬间消失了,代之以疲惫哀伤的神情,他说,我刚才笑得太厉害了,现在我笑几声都会觉得累,我要躺一会儿了,其实只有我知道鬼在哪里,你们怎么捉得到鬼呢?

  绮云把神汉送出米店,照例付了钱,神汉说,看来我已经捉到了鬼,你们家藏了个活鬼,我不能用宝剑砍。他的表情狡黠而神秘,绮云望着神汉女人般红润的嘴唇,心中揣摸着他的用意,鬼在哪里?神汉用主剑指向院子,轻声他说,就在摇椅上躺着。

  绮云站在米店的台阶上,目送那个英俊的神汉远去,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相信神汉说的是真话。

  夏天过去米店兄弟的生活发了戏剧性的变化,兄弟俩都变成了光棍,瓦匠街的人们在谈论这些事时一致认为这是罪恶的报应,从作恶多端的暴发者五龙开始,米店一家正在受到各种形式的惩罚。

  米生的口琴声已经为米店周围的邻居所习惯,那种焦虑刺耳的杂音折磨了他们一个夏季,他们希望在秋凉季节里可以免遭口琴之祸,但他们的希望很快被证实是一场空想,有一天人们看见米生在街上一边吹口琴一边追逐竹器铺家的小女孩,米生一瘸一拐地奔跑着,他的口琴声也尖厉杂乱地奔跑着,小女孩吓得呜呜大哭,人们从米生的眼睛里看见一种阴郁的莫名的怒火。

  开始有舆论认为米生是一个花痴,而街东的小学教员不同意这种观点,他曾经为米店冯家续过家谱,因而对米店一家有着更深刻的了解。小学教员认为米生是一个潜在的精神病患者,他的精神在米店这种家庭气氛中必然走向崩溃。你在十岁时会闷死你的亲妹妹吗,小学教员对街头那些信口开河的人发出睿智的诘难,他说,米生从小到大就背了一口大黑锅,人靠一口气活着,米生的气从来没有通畅过,他不疯才见鬼呢,如果再有什么灾祸降临,米生就要真的发疯了。

  米生也许真的需要女人加以抚慰。绮云焦灼地四处打听,为米生物色一个合适的媳妇。有人建议去江边码头的人贩子那里买一个,说江边的木船里装着整船头上插有草标的姑娘。绮云听了觉得脸上很难堪,不快他说,我们冯家的门第也不至于这么低贱,去人贩子那儿买媳妇?我就是被米生逼死了也不干这事,所幸的是柴生没有为女人折磨母亲。柴生在丧妻失子之后很快地恢复了婚前的纨绔生活,适逢初秋各种赌市的旺季,他在以赌博业闻名的三叉街上流连忘返,不思归家,绮云也因此卸掉了来自柴生的压力。

  有一天柴生回家向绮云索钱买彩票,同时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柴生说他在三叉街上看见了表兄抱玉,他骄见抱玉带着一群日本宪兵冲进一家赌馆,押走了一个陌生的外地人。

  这不可能,绮云不相信柴生的话,她说,抱玉在上海做地产生意做得很发达,他怎么会跑这里给日本人做事呢?

  我为什么要骗你?柴生说,他现在比原先更神气活现了,脚上蹬着日本兵的皮靴,腰里别着日本兵的手枪,他好像做了日本人的翻译官。

  那你怎么不叫他回家?绮云半信半疑地看着柴生,柴生的手掌正摊开着,向她索取买彩票的钱,绮云推开了那只手说,我没钱,有胆量就向你爹要去。绮云脑子里仍然想着抱玉那张酷似织云的苍白而漂亮的脸,她对抱玉突然滋生了一种怨气,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我对他那么好,可他来这儿却想不到看望我,他连一块饼干也没孝敬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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