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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五龙,你他妈尽干阴损我家的事,我饶了你,他们不会放过你。你太让人恶心了。

  他们不知道,五龙走到门边去拔门栓,他说,你不会去告密的,我马上就是你男人了。

  织云弯腰俯视着缸里的咸菜,黄黑色的盐卤模糊地映出她的脸容,眉眼间是一片茫然之色,她缩起鼻尖嗅了嗅,不管是否有异味,现在她心爱的食物已经浸泡在五龙的尿液中了,她无法理解五龙这种突兀的恶作剧,她觉得这天五龙简直是疯了。她猜想他是高兴得疯了。

  在瓦匠街一带无数的喜庆场面中,米店里的成亲仪式显得寒酸而畏葸。他们挑选了腊月二十八这个黄道吉日。前来参加婚礼的多为冯家的亲戚,亲戚们事先风闻了这件喜事后面的内幕,他们克制着交头接耳讨论真相的欲望,以一种心照不宣的姿态涌入米店店堂和后面的新婚洞房,已婚的女人们冷眼观察新娘织云,发现织云的腰和臀部确实起了微妙的变化。

  婚礼上出现的一些细节后来成为人们谈论米店的最有力的话柄,比如鞭炮没有响,只买了一挂鞭炮,点火以后发现是潮的;比如藏在被子里的红蛋,摸出来一捏就碎了,流了一地的蛋液,原来没有煮熟,再比如新郎五龙,他始终不肯喝酒,当男人们硬架着灌进一碗酒时,他用手捏紧了鼻子,当着众人的面全部吐到了地上,他说他决不喝酒。

  米店里的喜庆气氛因此被一只无形的黑手遮盖着,显得窘迫不安。冯老板穿上那套玄色的福禄绸袍走出走进,他的眼神却是躲躲闪闪游移不定的,绮云则端坐窗下打着毛线,一边烦躁地指挥那些帮忙操办的亲戚邻居。再看新娘织云,她上了鲜艳的浓妆,穿了一件本地鲜见的玫瑰红色的长裙,镶着金银丝线的裙摆懒懒地在地上拖曳,织云的脸上没有羞涩和喜悦,而是一种疲惫的慵倦。她在给舅父倒酒的时候甚至打了一个呵欠。只有从五龙黝黑结实的脸上可以看出激动不安的痕迹,他坐着的时候不停地挪动身体的位置,站起来更显得手足无措。但是他不肯喝酒,他对所有劝酒的人说,我不喝,我决不喝酒,眼睛里掠过一道令人费解的冷光。

  六爷的家丁是在闹洞房时赶到的,他直闯进来,拨开拥挤的人群走到五龙面前。你是新郎吗?五龙木然地点了点头,家丁递给五龙一只精致的描有龙风图案的漆盒,他说,这是六爷的礼物,六爷关照等你们办完事再打开。然后家丁凑到五龙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五龙的脸立刻白了,他捧着六爷的礼物原地转了几圈,最后踩着椅子把它放到立柜的顶

  他送的什么?织云拉住五龙的胳膊间,是手镯还是戒指,要不然是项链?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五龙神情阴郁,低下头咽了一口唾沫,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盯住我不放,我从来不招惹他们,为什么盯住我不放?

  午夜时分米店人去屋空,五龙和织云在昏黄的灯下互相打量,发现各自的脸上都充满了麻木和厌倦之色。院子里还有人在洗碗碟,不时传来水声和碗碟撞击的声响。绮云骂骂咧咧地来到窗前敲窗,五龙,快出来干活,你以为做了新郎可以下干活吗?

  五龙端坐不动,对窗外的催促置之不理,他咯嚓咯嚓掰着指关节,突然跳起来,站到椅子上去取那只漆盒,他把漆盒扔到床上,对织云低声吼道,看看吧看看六爷送你的是什么首饰?

  漆盒的盖在床上自动打开,一条黑红的丑陋的肉棍滚落在花缎被上,喷出一股难闻的腥臭。织云惊叫了一声,从床上爬下来,远远地注视着那块东西,这是什么?她睁大眼睛问,是狗鞭吗?

  是人鞭,五龙冷冷地瞟了织云一眼,你应该认识它,是阿保的,他们把它割下来了。

  畜生,他是什么意思?织云的肩膀颤栗起来,她一步步地后退,一直退到墙角,恶心死了,你快把它扔出去。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五龙走过去,用两根手指翻弄着那块东西,他说,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送给我,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容不得我,盯住我不放?

  扔出去,快扔出去,织云跺着脚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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