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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三

  我跟那位文学编辑约好了,9月2号听《井中男孩》的回音。9月2号我起了个大早,守在电话机旁不知干什么好。我记得大约是七点多钟,图书馆里还空无一人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我抓住话筒感觉心脏的跳速快得让我丢脸。“怎么样?”“灵虹出事了。你快来一趟。”

  “你是谁?”我听出声音不对。不是我等的那个电话。“我是水扬。灵虹出事了。你快来一趟。”“她出事有你呢,关我什么事?”

  “别这样,灵虹自杀了。”

  “自杀了?”我像被火烫了一下撂掉话筒。这几天一直骚扰我的古怪的不祥的感觉突然得到了验证。我跑下楼抢过一个女学生的小自行车就往外面冲。紧接着我就恨起了屁股下面的女式车,我拚命骑还是骑不快。一路上我的耳边响着电话里水扬嗡嗡的悲痛的声音。我竟觉得那声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也许他是在骗我。

  我骑到小龙山的时候看见一辆白色救护车尖叫着从我身边擦过去,我的双腿一下子软掉了。老天,看来那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啦?远远地我看见一群人从X楼里拥出来簇拥着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我连人带车地撞过去,看见了担架上的灵虹,她像熟睡般地双目紧闭、嘴唇微启,她穿着的那条藕色连衣裙被一片血迹染出了红花。水扬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扶着担架,但我没看见老皮。前来围观的小龙山居民互相传递着一个声音。割脉自杀割脉自杀。割脉自杀?我撞开人群抓住水扬的衣领说,“她到底怎么啦?”水扬看了我一眼,无力地摇摇头,先钻进了救护车。我也想钻进去时被一个穿白大褂的拖住了,他说,“死人的事,凑什么热闹!”

  救护车又尖叫着开走了,把我和一群小龙山居民甩在楼前空地上。我听见他们在说让人捉奸啦让人捉奸啦。我浑身一激灵就往楼里跑。水泥楼梯上到处留有血迹,一直延伸到水扬的家门口。我想灵虹是再也救不活了,她差不多把血全部流光了。她为什么想到了割脉自杀这该死的方法呢?别人都死乞白赖地活着她怎么说死就死呢?

  水扬家那扇X门敞开着,他们忘了关。我想带门的时候闻见屋里的血腥味像草莓一样浓郁呛人。我神使鬼差地进了屋,我看见了榻榻米式的床上留下了一团血画的人形,灵虹肯定是躺在那里把手腕切开的。一盆米兰就放在她的枕头边上。我知道那盆米兰是她崇拜的一个老作家送给她的。她离开罗家小院时一手提着皮箱一手就抱着这盆花。我想把地毯上的血冲洗掉,我从厨房里拉出了皮管,让水在地上尽情地奔腾,我不知道这样做的真正涵义是什么,只是抓住皮管在房子里到处冲洗。

  渐渐地水中浮起了许多黄色的白色的名片,各式各样的名片在灵虹的血水中浮荡,使我悲愤满腔,后来我就摔掉了皮管,捡起那些人头狗脸的名片,咬紧牙一张一张地撕碎。我认定灵虹的死和这些名片有关。我干得累了就坐在水里想灵虹的死因,怎么想脑子还是混沌沌的。突然听见门那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呜咽声,抬头看见门口还有一个人坐在水里,背对着我。我认出那是老皮,他只穿着背心裤头,两只脚还光着。我扑上去一把揪住了老皮的头发。他转过脸来,满面泪痕。他说,“我不知道她会死,她说要跟我去新疆的。”“你为什么溜了?”“水扬抓住了我们。他把我赶出门了。”

  我松开了手看着老皮,我觉得自己的眼泪也快忍不住了。我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我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你还在这里等什么?还不快滚?!”

  “我等他们回来,我想跟水扬再见一面。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你混帐!”我喊起来,“灵虹已经咽气了。你等水扬干什么?他不会杀你。崇拜他的女孩到处都是,他明天就可以再找一个。你还在这里等什么?快滚吧!”

  “你让我到哪里去?”老皮又垂下头呜咽起来。“滚回新疆去,现在就滚,永远也别到这里来!”我推着老皮一直把他推到楼梯上。老皮光着脚站在楼梯上,回头朝我看了看。他的眼神空洞无物,跟我一模一样。我听着老皮的光脚无力地拍打着水泥楼梯,渐渐消失,我觉得世界变得虚无至极,人没法不想那些死亡的事。

  9月2号差不多是夏末的日子了。我想灵虹没有活过这个倒霉的季节说明她的命不硬,水扬给灵虹算的命纯粹是胡说八道。灵虹就是给这个倒霉的季节杀死的,谁也救不了她。我想不通的是灵虹为什么恰恰在9月2号出事了?老天,我一直在等待9月2号这个日子啊!我没等到《井中男孩》的消息却等到了灵虹的死讯,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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