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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他们对你怎么样?”“水扬很仗义,他每天请我喝酒,给我朗诵他的诗。”“我是问灵虹对你怎么样?”

  “不知道。”老皮突然忧伤地望了我一眼,“一点也不知道。”“你个糊涂虫!”我朝他头顶上拍了一记,“到现在还不明白,老皮啊,冲吧!”

  老皮站在楼梯上满目浮云,姿势却像断线木偶。我想起几年前在大学足球场的看台上老皮也是这样的尊容。我挽着夏雨潮津津的手走到小龙山汽车站,回头望见山坡上的白房子,心里忽然悲痛得要命。我紧紧地搂住夏雨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头一次对她说了一句真心话:

  “夏雨,永远爱我。”“哟,你把我的口红吃掉了。”夏雨惊呼起来,她甩掉我的手,指着马路对面的一个女人说,“你瞧,她像英格丽·褒曼,可惜鼻子是中国鼻子。”

  我松开了手,撂下疯疯癫癫的夏雨,一个人跳上了迎面驶来的空车。夏雨从后面赶上来的时候,我狠狠按下了车门的关闭钮。我隔着车窗朝她吼,“看你的英格丽·褒曼去吧。以后别来找我。”司机回头看了看,没有管我。我也不知道那辆车要开到哪里去,我抓着车顶的金属扶手随车晃荡着,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的心里真是悲痛得要命。有时候想想这世界糟心透了,人都搭错了半根神经。问题是你内心没了人样但还得过人的日子。这是多数古今中外哲学家教给我们的道理。用夏雨的话来说,就是“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我跟夏雨绝交了二天一夜,第二天晚上我就跑到女生楼里把夏雨叫了出来。夏雨倚着楼梯斜眼看我,脚一抖一抖的。“你不是跟我绝交了吗?”

  “别臭摆谱。出去走走。”

  “我已经有约会了。你自己去吧,一个人出去更深沉。”“怎么,换情人跟换裙子一样麻利?”“本来就是。跟谁玩都一样。”

  “跟谁了?说出名字来我一刀捅了你们两个。”“别来这一套。你有这胆早就拥了那两个了。”夏雨噗哧笑了,她三步两步跳下楼来,把手伸给我,“走吧,假男子汉。”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学校门,走到街上迅速地挽起胳膊。夏雨说,“今天上哪儿?”“你说上哪儿就上哪儿。”

  “‘康乐’吧。”其实夏雨嘴还没张我就知道她说的肯定是“康乐”舞厅。我敢肯定她爱“康乐”胜过她的亲生爹娘。对此我无权干涉。我们走到半路上天下起了雷阵雨,街上人群抱头鼠窜,两边高楼里一片乒乒乓乓关窗声夹杂着惊人的尖叫声。城市在雷阵雨前夕充分表现了它的混乱状态。顷刻间大雨倾盆,夏雨脱下她的高跟鞋跑到一个陌生老头的伞底下,自作主张地替老头打伞。她的白色短裙已经让雨湿透了,露出里面的粉红色三角裤。我觉得夏雨这副模样在雨地里跑实在丢人现眼。“躲躲雨吧!”我朝她喊。“躲什么雨?快跑啊,赶第一支舞曲去。”夏雨回过头大喊大叫,“你要躲就躲着吧,我先去啦。”夏雨那臭婊子又把我甩掉了。我站在一家百货公司门前的大遮阳篷下,看着夏雨和那陌生老头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心想不如到百货公司里转转。就这一念之差让我后来失眠了三个夜晚。

  我心不在焉地从一楼爬到三楼,看见楼梯拐角处有扇安全门。安全门到底是什么玩意我有点好奇。我把门推开一看,门里猛地跳起一对男女,原来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像弹簧一样弹开了。等我看清他们的脸想蒙上眼睛已经晚了。安全门已经自动闭合,我的脑袋像爆米花一样涨大,拔腿跑下了楼梯。我不知道灵虹和老皮有没有看见我,反正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们。

  这种巧合是上帝安排的恶作剧。我想那两个混蛋为什么要跑到百货公司的安全门里去偷情?为什么偏偏要让我撞见?这倒霉的季节里人都疯了。我苦思冥想的主要是灵虹,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她从我身边逃到水扬那里又从水扬那里跑到老皮怀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走出百货公司看看雨下得小了,去追夏雨追到“康乐”又折回学院把门关上想那些事。一直想到第二天早晨老皮来了。

  老皮走到我的图书馆里,一句话也不说,坐在我对面的折叠椅上轻轻地喘气。“安全门里不安全。”我看着他的眼睛说,“知道吗?世界上就没有个安全的地方。”

  老皮的眼皮跳了跳,一句话也不说。

  “我父亲说,‘如今的纯洁少年们都在学习做一条现实恶棍。’这话可以作语录向全国发布。”

  “你别教训我。”老皮突然抬起头,“你就是一条现实恶棍。”“是啊,我就是。”我叹口气说,“说吧,你今天想跟我聊什么?”“什么也不想聊,我来要回灵虹的裙子。”“裙子?你想要回灵虹的裙子?”

  “你一定得给我。你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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