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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我感到震惊,原来以为只有我听得懂河水的秘语,现在我父亲也听见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我看着父亲沉默不语,我不知道那天下午的金雀河出了什么事。河水一旦泄露所有的秘密,驳船为什么还要停在河水之中呢?我感到铁壳驳船在摇晃,我父亲的生命在摇晃,我的水上之家也在摇晃。下来,下来。父亲的听觉很敏锐,河水的秘语越来越清晰。我没有办法跳下河去捂着河水的嘴巴,河水呀河水,你为什么这样性急,你是在呼唤我父亲,还是在呼唤一条鱼回到你的怀抱?

  我抱着父亲走投无路,无意间瞥见铁床下扔着一团绳子。我盯着绳子,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主意。我的心跳加剧,匆匆地把父亲从木盆里抱起来,放到我的铁床上。父亲在我怀里叫起来,错了,我不上你的床,把我放到沙发上去,放到沙发上你就可以走了。我不敢说话,默默地替父亲换上干净的衣服,趁着给他换袜子,我自然地蹲了下来,从行军床下悄悄抽出了一截绳头,开始在父亲的脚上缠绕第一圈绳子,起初他并没有察觉,是我的手不争气,一直不停地颤抖,引起了他的注意,父亲突然尖叫起来,双脚拼命地蹬踏,你干什么?你在用绳子捆我?儿子捆老子啊,你疯了,你这是要报复我吗?

  爹,不是报复,我要救你。我一着急,不分青红皂白地加大了捆绑的速度,爹,你忍着点。一会儿就捆好了,今天河上很危险,我不准你下去,不准下去,有我在,我绝不能让你下去!

  父亲没什么力气,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捆吧,你捆吧,我养你这么大,教育你这么多年,最后就落了这么个下场。他的眼睛里渗出一点泪光,一个晶莹的泡泡从他嘴里不自觉地吹出来,掉在木盆里不见了。父亲含泪凝视着我,他说,迟了,河水都在催我下去了,不管你做孝子还是做孽子,现在都迟了,我捆你没用,你捆我也没用,现在什么都迟了。

  父亲的绝望令我害怕,也让我伤心,我觉得一股热血朝我的头顶涌,不迟,不迟,爹,你等着!我一边向父亲发誓,一边开始把他的手绑在铁床架上,爹,你别犟,别犟啊,你等着,我马上上岸去,今天非要让赵春堂那狗杂种上船来,给你道歉,给你送烈属证来!

  我父亲叫起来,不准做蠢事,也不全是他的错,强迫的道歉不算道歉,逼来的烈属证不是烈属证,我不要。你不准去岸上,不准去,你要去,把我扔到河里再去!

  我决心已定,被束缚的父亲阻止不了我的计划了。我抱着大木盆出去,泼掉了盆里的污水。为了不让父亲的皮肉受苦,我还检查了所有的绳结,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我准备了两个馒头一杯水,放在父亲的脑袋旁,爹,我出去不知多久回来,你饿了自己吃馒头,渴了就喝口水。我手里还提着一只夜壶,准备放在他的屁股下,转念一想,父亲的手脚都捆着。怎么小便呢?我去解父亲的裤子,父亲的身体蜷缩起来,他怒吼着朝我脸上啐了一口,我知道我触犯了他的禁忌,只好与他商量,爹,不脱不行呀,要是你想小便怎么办呢?你爱干净,总不愿意尿在裤子上吧?父亲停止了无谓的抗争,他的眼睛里淌出两行浑浊的泪水,大约僵持了两分钟以后,父亲背过脸去。我听见他说,脱吧,你不要看,答应我,你不要看。

  我答应了父亲,但是脱下他短裤的一瞬间,我无法克制地朝那里看了一眼,父亲的阴茎把我吓着了,它像一只废弃的蚕茧,小心翼翼地躲藏在毛丛里,它的形状超出了我的想象,比我想象的更丑陋更卑琐,散发着一种凄苦的气息。我下意识地蒙住了眼睛,我蒙着眼睛往舱门口走,走上木梯我才放下了双手,我不知道我哭了,当我松开手,觉得手上湿漉漉的,我看见我的两只手,手掌心和指缝间都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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