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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小拐出生三个月后就不吃奶了,多年以后王德基回忆儿子的成长,他竟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小拐喂大的。他向酒友们坦言他的家像一个肮脏的牲口棚,他和亡妻生下的一堆孩子就像小猪小羊,他们在棚里棚外滚着拱着,慢慢地就长大了,长大了就成人了。

  七十年代初期在香椿树街的男孩群中盛行一种叫钉铜的游戏,男孩们把各自的铜丝弯成线圈带到铁路上,在火车驶来之前把它放在铁轨上,当火车开走那圈铜丝就神奇地变大变粗了。男孩们一般就在红砖上玩钉铜的游戏,谁把对方的铜圈从砖上钉落在地,那个被钉落的铜圈就可以归为己有。

  曾有一个叫大喜的男孩死于这种游戏,他翻墙去铜材厂偷铜的时候被厂里的狼狗吓着了,人从围墙上坠下去,脑袋恰恰撞在一堆铜锭上。大喜之死给香椿树街带来了一阵惶乱,人们开始禁止自己的孩子参与钉铜游戏,但是男孩们有足够的办法躲避家人的干扰,他们甚至把游戏的地点迁移到铁路两旁,干脆就在枕木堆上继续那种风靡一时的游戏。每个人的口袋里塞满了铜丝,输光了就临时放在轨道上等火车碾成铜圈,那年月来往于铁路桥的火车司机对香椿树街的这群孩子无可奈何,他们就一遍遍地拉响尖厉的汽笛警告路轨旁的这群孩子。

  后来人们听说王德基的儿子也出事了,男孩小拐的一条腿也在这场屡禁不绝的钉铜游戏中丧失了。这次意外跟小拐的哥哥天平有关,是天平让小拐跟着他上铁路的,那天天平输红了眼睛,他没有心思去照看年幼的弟弟,他不知道小拐为什么突然窜到火车前面去捡东西。大概是一只被别人遗漏的钢圈吧。火车的汽笛和小拐的惨叫同时刺破铁路上的天空,事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香椿树街的居民还记得天平背着他弟弟一路狂奔的情景,从天平残破的裤袋里掉出来一个又一个钢圈,从小拐身上淌下来的是一滴一滴的血,铜圈和血一路均匀地铺过去。那一年小拐9岁,人们都按着学名叫他安平,叫他小拐当然是以后的事了。

  小拐在区医院昏死的时候他的两个姐姐陪着他,大姐锦红和二姐秋红,锦红不断地呜呜哭泣着,秋红就在一旁厉声叱责道,哭什么哭?腿轧断了又接不回去,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王德基在家里拷打肇事的天平,他用绳子把天平抓了起来:先用脚上的劳动皮鞋踢。踢了几脚又害怕踢了要害得不偿失、就解下皮带抽打天平,王德基一只手拉着裤腰一只手挥舞皮带,多少有点不便,干脆就脱了工装裤穿着个三角裤抽打天平。天平起先一直忍着,但父亲皮带上的金属扣刮到了他的眼睛,天平猛然吼叫一声,操:我操你娘。王德基说,你说什么?你要操我的娘?天平一边拼命挣脱着绳子,一边鄙夷地扫视着衣冠不整的父亲,你算老几?天平舔了舔唇边的血沫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参加了野猪帮,你现在住手还来得及,否则我的兄弟不会饶过你的。王德基愣了一下,捏着皮带的手在空中滞留了几秒钟,然后就更重地往天平身上抽去,我让你参加野猪帮,王德基边打边说,我还怕你们这帮毛孩子,你把野猪帮的人全叫来,我一个个地抽过去。

  王德基为他的一句话付出了代价。隔天夜里他去轧钢厂上夜班,在铁路桥的桥洞里遭到野猪帮的袭击。他的自行车被横跨桥洞的绳子绊倒了,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一只布袋就扣住了他的脑袋,一群人跑过来朝他腹部和后背一顿拳脚相加,王德基只好抱住头部在桥洞里滚。过了一会那群人散去,王德基摘下头上的布袋想辨别袭击者是谁,他看见七八条细瘦的黑影朝铁路上散去,一眨眼就不见了。周围一股香烟味,那根绳子扔在地上。然后他发现手里的那只布袋上写着“王记”二字,原来就是他家的量米袋子。王德基想起儿子天平昨天的威胁,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一辆夜行列车正从北方驶来,即将穿越王德基头顶上的桥洞,桥洞的穹壁发出一阵轰鸣声。王德基匆匆忙忙地把量米袋子夹在自行车后架上,跳上去像逃似的穿过了铁路桥。

  一条香椿树街静静地匍匐在月光下,青石板路面和两旁的低矮的房屋上闪烁着一些飘游不定的阴影,当火车终于从街道上空飞驰而过时,夜行人会觉得整条街都在咯吱咯吱地摇晃,王德基骑在车上朝前后左右张望,他生平第一次对这条熟悉的街道产生了一丝恐惧之心。

  男孩小拐对于车祸的回忆与目击者的说法是截然不同的,他告诉两个姐姐锦红和秋红,有人在火车驶来时朝他推了一把,他说他是被谁推到火车轮子下面的,但当时在铁路上钉铜的男孩有五六个人,其中包括他的哥哥天平,他们发誓没有人推过小拐,他确实是想去捡一只被别人遗漏的铜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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