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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丹青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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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丁一,逆时间而飞。我先去告别了娥的住所,告别那一处红蓝白的三色地: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别人看它是一间空屋,我却看见赤诚的梦愿仍在那儿上演…… 再去告别了曾与萨在那儿长谈的草地:野花点点,芳草依依,别人只说那丁憨蛮多情,我却知这情种不仅心存狭隘,而且诡计多端…… 然后去告别问问的卧室:祝福你问问!未来无论正常还是独具,请别忘记那一曲《童年情景》…… 再去告别了那座属于依的古园:雪地上,一行年轻的脚印吸引着另一行年轻的脚印,从而,小树林中埋藏下一个炽烈而危险的初吻…… 然后去告别秦汉的居处:在他心爱的磁带、酒瓶和方便面上亲切地靠一靠。是呀老兄,这人间的戏剧哪有个结尾?所以你也别说没有希望…… 再去告别姑父的花园:在当年那个敌人的家里,那些花草居然也长得枝繁叶茂…… 然后去告别阿春的童话剧,和阿秋的舞房;告别了泠泠的家门;告别丁一与世界初次相见时的那条小街,以及我初来丁一时的那个小院、那间小屋……临了甚至没忘了去隔壁,向那对身魂牴牾的小夫妻说一声保重…… 然后我横向于时间飞翔,去寻找丹青岛。 传说中那个遥远的海岛,或那遥远海岛上的奇异传说,其实就在时间的近旁。思想快于光阴。 瞬间便飞临其上:蓝色在大海围裹着一块红褐色的土地,镶了银边的海浪一涌一落一涌一落,似为它叹息,为它排遣伤痛,或为它梳理郁结在心中的疑难…… 我慢慢降落,海岛慢慢扩大。 只闻海浪轰鸣而不见其波涛之时,我才知道,这海岛其实也真不能算小。白色的海鸟在头顶上飞舞,欢叫。我跟它们打个招呼:“喂!这可是丹——青——岛吗?”它们便一群群精灵似的飞下来,但不落地,只是擦着树梢或贴近地面缓缓盘旋,嘹亮的欢叫声随即凄长,沉郁,变作哀歌……而后,不知是怎样一个信号,所有的鸟儿同时转身,汇成一群,朝同一个方向飞去。 我知道它们是要我跟随。 白色的鸟群,或有黑色的翅膀,如同送葬的队列。 我夹在它们中间,飞过树丛,山丘,荒地,飞过沙滩和海浪……绕着那海岛像似行一个仪式,或是要我看遍诗人与画家曾寄望于斯的每一寸土地……然后它们落下来,像飘洒一地的纸花,散落在海边一处嶙峋兀傲的岩石群中。 这是什么地方? 它们唯“咕咕咕”地哀鸣。 这儿,可有什么值得多看的吗? 它们忽不作声,仰天俯地,神色黯然。 我在那石群间慢慢察看,鸟儿们簇拥在我身后。 好像没有什么。石峰林立,并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鸟儿便又都飞了起来,在一块巨大的岩石顶上飞起飞落流连不去。我知道它们是要我上去。 上去,上去,上去……啊,这下看清楚了:那巨石朝天的部分竟是一面浮雕!四下望去:原来所有岩石的顶部都有浮雕或图画——一面面形态各异,一幅幅色彩纷然! 所雕所画皆是凡人之面目、寻常之人体……刀砍斧刻并不求其细腻,走笔落色亦不仿效真实,似乎一切都是即兴而发,单为宣泄一腔思愿与情怀,或只是为着劳作之欢愉,行为之流畅,呼吸之自由……锛凿挥洒,只期图生命的舒展,与四周的云行风走、浪起潮平合为一曲天籁…… 但是慢慢我看出了一点蹊跷:所有的面目皆呈困惑,焦虑,拘谨,甚至是恐惧状,而所有的形体却都似放浪不羁,尽情地挥舞,炫耀,夸张,乃至于暴露……怎会是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什么意思?仅仅是即兴?可即兴,难道会如此不谋而合?想想吧,闭起眼睛想想吧:若非如此又当怎样?若非如此又能怎样?睁开眼睛再看看吧:唯其如此,那面目与形体才都美丽!设若颠倒,比如说形体困惑、拘谨而面目放浪、张扬,岂不丑恶? 可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对了,詹曾经说过:在那样的时候,我总是不能靠语言来表达感情。对此,娥曾问道:“不靠语言,那他靠什么?”而后娥毫不迟疑地回答:“靠身体,靠袒露,靠动作,靠那种白天不可以言的言,平素不可以说的说!”记得那时我在丁一曾喜不自禁:“是的是的,要靠那话——语音和文字之外的话语,交流或沟通的另一种可能,素常言词之难于企及的心向或意指……” 所以面目倒是靠不住的。 所以思虑陷于疑难。 所以拒白昼于闭目,寄梦愿于无衣,拘心流以默想,乘黑夜而游魂。 所以望白云之飞掠,听海浪之拍击,沐日月之辉耀,盼天路之可期! 于是秦汉的疑问便在那些拘谨的面庞上呈现。于是依的忧虑便在那些恐惧的表 情中浮出。于是秦汉的思虑回落到巨石群中,而依的经历跟随那群白色的鸟儿(或有黑色的翅膀),在丹青岛上空哀歌似的盘绕,飞翔…… 是我该回去的时候了。 回归那苍茫之水,回归那空冥之在。 回归那不是钟表的时间,或“写作之夜”。 正如诗人所说:“一切话语,都被白昼之王所废。”那便是心魂回归黑夜,重新去锻造一种语言或一条道路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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