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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又是梦


  “咔嚓咔嚓”的剪枝声越来越响,碎叶凋花如扬沙走砾。

  “姑父!姑父!”

  “咔嚓咔嚓”的剪枝声越来越密,断草残藤如雨落风飞。

  “姑父!姑父!”

  香尘遍野,满目红泥,“咔嚓咔嚓”的声音非但不停,反而漫散得更加旷远,回荡得更为空荒……

  “姑父,你这是要干吗呀!”旷远空荒之处却不见了姑父。

  旷远空荒之间,婷婷然走来一年轻女子。

  “姑父呢?姑父上哪儿去了?”

  “你是说那个叛徒?”年轻女子道,“他在边疆。”

  “边疆很远吗?”

  “比很远还远。”

  “你是谁?”

  那女子含笑不语。

  “依!你是依?”

  那女子的笑容间含一丝苦涩。

  “娥!娥!”丁一大喊,“依回来啦!娥你快来看呀,这回是真的!依真的从边疆回来啦……”

  醒了。娥在身旁。

  娥还没睡,放下手里的书笑笑:“你又做什么梦了?”

  丁一揉揉眼睛看窗外。窗外黑夜密集,树在风中窸窣作响。

  “我说了什么没有?”

  “外语。嘀里嘟噜,嘀里嘟噜,也许是外星话?”

  娥只是调侃,并没有怪他的意思,那丁松了口气。

  娥换个姿势,把台灯再压得低些,继续看她的书;娥从头到脚那一派平安的样子,倒让丁一暗自羞惭……

  但是,“咔嚓咔嚓”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细密,而且嚣张。

  那女子捡起一片片残花断草,慢慢拼接,使它们复原成一棵老柏树的素描。

  “依,你是啥时候回来的?”

  那女子捧起满地的红泥香尘,轻轻吹洒,让它们重新长成满屋满院的姑父的希望。

  “依,你是从哪儿回来的?”

  那女子板起面孔:“依?谁说她已经回来了?”

  “你是回来了呀,依!你好好看看,这是哪儿?”

  那女子望望四周,忽露惊讶,目光像姑父那样变得散乱:“你是谁?”

  “丁一。我是丁一呀!”

  “就是那个出卖了我的人?”丁一深愧无言。

  于是乎,那只蝴蝶又不知从哪儿飞起来了,巨大,艳丽,白昼似的飞得到处都是,慢慢地淹没了那年轻女子,淹没了依之可能的归来……

  “依,依你这一向在哪儿呀?”

  那只硕大的蝴蝶如真似幻,挥洒着色彩,散布着恐吓,在老屋中飞飞落落,在那“咔嚓咔嚓”的声响之中飞飞落落,似无枝可栖……

  “依你别走!依,你回来吧!”

  飞飞落落,抑或是跌跌撞撞,那灿烂的精灵碰在墙上碰折了触须,那飘逸的飞舞撞上屋顶,撞上玻璃,撞残了翅膀……那残损的美形似走投无路,终又落回镜框,如一缕凄哀的声音消失在馥的微笑与苦涩之中……

  那丁再次惊醒。娥还在看书。

  “唉——”丁一望着黑夜叹道,“她不肯回来。”

  娥把手里的书在丁一眼前晃晃,端详着他:“是梦话吗?”

  “废什么话,我根本就没睡着。”

  “那,”娥狡黠地笑笑,“我刚才问你啥?”“你问……问我什么?好像是问……”

  “什么?”

  “她不……不肯回来呀。”

  “谁?谁不肯回来?”

  回答娥的,是新一轮鼾声。

  娥把手指在那丁眼前晃晃,确信这厮又入黑甜,便熄了灯,瞪着眼睛听一会儿窗外的风声。

  “为什么依她不……不肯回来?”那丁在梦中期期艾艾地说着。

  娥忽发奇想,侧过身来接他的话:“喂,你忘了吗?换一种时间,换一种时间也许依就能回来啦!”

  “你是说,戏剧?”

  “对呀,戏剧!约定的时间。”

  “这对依也……也适用吗?”

  “你不该忘记呀丁一!在夜的戏剧里,在那约定的时间中,一切不可能都将成为可能,一切不现实都可以实现。”

  “真的吗,娥?”

  “当然。”

  顽皮的娥“哧哧”地笑着,看那厮满意地翻了个身再不言语。

  于是乎,丁一眼前的墙壁纷纷消失……浩瀚无边的黑夜里,唯一缕缕一团团的花香扑面而来……流萤与星群之间,赤裸的娥在独舞,满天满地都是她放浪的笑声——

  “来呀丁一,脱!哈哈哈哈……”

  “嚯,你这样子可真叫流氓!”

  “脱呀你,丁一!在我们一同约定了依的时刻,你要奉献你的花!”

  赤裸的娥便与赤裸的丁一共舞,满天满地都是他们的舞步。

  “说呀,说你那句最最经典的话,那样,依就会来啦!”

  “娥!你的屁股,好大好大呀——”

  “再说再说,说得还不够坦率,还不够优雅,还不够真诚。”“娥!你的腰好细呀,你的腚能要人的命,你的草丛黑得就像夜,你的羽毛是能飞的呀——”

  于是乎那只蝴蝶,便从黑夜一样密集的镜框中飞出,飞得鲜活、飘逸,飞得浪漫、自由,飞得春风浩荡、冰雪消融……落在地上,化形为何依。

  “依!依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吗?”依不回答,也不动,唯静静地注视丁一。

  “依,你再也不要走了好吗?”

  依仍不回答,也不动,还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丁一。

  “依!依再也不想跟我说话了,是吗?”

  然后是娥的声音:“你还记得詹是怎么说的吗?人不能接受一个对自己没有深刻认识的人的忠告。”

  “记得,当然记得,他说只有有肉体关系的人才可能……

  “是的,只有那样,依才可能真正回来,依才可能走进我们的戏剧。”

  那丁便向依走过去,慢慢地走近她,一步步,一步步……然后轻轻碰一碰那素白的衣裙,碰一碰依的乌黑的发梢,碰一碰她纤细的指尖……然后猛地抱住依,紧紧地抱住她,就像当年在小树林里那样……然而然而,他忽觉得怀中一空,细看时依已不见,只剩下那一袭素白的衣裙。素白的衣裙于是乎飞扬起来,飘荡起来,巨如天幕,亮如白昼……

  丁一醒来,满屋满床都是阳光。娥正在厨房里预备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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