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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边界或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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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一段日子,丁一整天倦倦的,恹恹的,或独步旷野,或临风枯坐,或闭门简出。闹得我也有点紧张了:莫不是那株恶毒的花并未铲除干净,散落的种子又在发芽?跑到医院去又一通检查。没有,确实没有。干干净净的啥都没有。那又是咋回事呢? 噢,莫不是此丁看破红尘,激流思止,就此将远避喧嚣?——物极必反,这样的事是有的。不过老实说,真若如此,我倒还心有不甘呢。 哥们儿,你这是咋了? 丁一无奈地摇头。 你真是对那一个(女子)动心了吗? 丁一还是摇头。 那,还能有什么事呢? 丁一欲言又止。 谁招惹你了呀,倒是? 丁一说他心里乱,求我别问了。 我便陪他坐在落日里,坐在荒草中,远山近树恍若童年。 但非童年。往日早已不再。丁一此刻的心情,或在未来——比如说在署名为“史铁生”的某种思绪里,才可见其蛛丝马迹: 肉体已无禁区。但禁果已不在那里。 倘禁果因自由而失——“我拿什么献给你,我的爱人?” 春风强劲,春风无所不至,但肉体是一条边界! 你我是两座囚笼。 倘禁果已被肉体保释——“我拿什么献给你,我的爱人?”(史铁生的《比如摇滚与写作》) 或者,这不过是我在名为“史铁生”的梦里,所能听懂的丁一。 而丁一,在那个无奈的夏天,唯沉沉闷闷数日而无一言,偶尔吃一口饭也是味同嚼蜡。 他就那么每天疯走,我只有跟着。他就那么随时呆坐,我只好陪着。 我劝他注意身体,尤其要小心那朵曾经猖獗的花。他却依旧无言,或点点头,对我的提醒表示理解。 没办法,我只好用他的话来激励他——“乐观”呀,“坚强”呀,“咱一定要成功,咱一定能够成功”呀,等等,等等。 冷不丁地,他说话了:“陌生即性感”,这话哪孙子谁说的? 有啥问题吗? 狗屁!我跟你说吧,这是狗屁! 狗屁就狗屁吧,我心想只要劳驾您终于能开开口。 陌生即性感,性感即陌生,请问这还有完吗? 有完没完你问我? 我是说如果终于还是陌生,咱可是图的什么? 是是是,您图什么? 所以我跟你说那是狗屁! 好吧好吧,就先这样吧……不过,不过为什么呢? 焦虑的丁一久久地寻找着回答。 我心想这问题其实我早跟你提过,你没在意:心魂并没有性,心魂只有别,所以心魂的团聚怎么能是单单地依靠着“性感”呢?再说了,人家所谓的“陌生”,就光是指肉体吗?你自个儿在那儿七弄八弄,倒来说人家是狗屁?不过……不过……哎哟哟,好兆头哇!——想着想着我心头忽一阵亮堂:怕不是此丁浪子回头,要来归依心魂了吧? 然而,迷茫的丁一能够找到的还是疑问。 你说,还能有什么比触觉更真实的吗? 比触觉?更真实? 我是说还有没有什么办法,比触摸更能证明真实?比挨近更能挨近,比进入更加进入,有吗?直说吧: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那进入的感觉,不止于瞬间? 啊,此丁再次令我刮目。他指的分明是那独具的话语呀!他是说:花飞花落,那话(儿)何为?——好啊好啊,果然此丁才情非凡,我没看错他!他是说:那话(儿)何味?那话(儿)何萎?那话(儿)何危?那话,它曾经是为了什么?如今,未来,乃至到底,它都是为了什么? 我暗自欣慰。 而那丁却仍自忧愁: 千篇一律千篇一律,哥们儿你说,还有点儿什么新鲜的没有?……脱,脱,脱!这个那个,那个这个,还有谁没有?……别处无非是别处的此地,此地不过是别处的别处,哥们儿真是让你给说对了!开始在哪儿,结束还是在哪儿,可咱这究竟是要去哪儿呢? 肉体是一条边界,你我是两座囚笼。一次次心荡神驰,一次次束手无策。一次又一次,那一条边界更其昭彰。 …… 所有的词汇都已苍白。所有的动作都已枯槁。 所有的进入,无不进入荒茫……(史铁生的《比如摇滚与写作》) 旷野的风再度流虚飘幻,不似曾经,胜似曾经。 丁一的思虑复归当初:死的,那全是死的呀你看不出来吗?全是遗体,全是幻影……那一块块皮肤所包裹的空间,丝毫也不能扩展,不能飘缭、动荡…… 我则又想到夏娃:倘那一次次敞开仍不过是“裸体之衣”,我将何以辨认夏娃?倘那独具的话语屡屡混淆于游戏和玩笑,混淆于入夜的更鼓或开演的铃声,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伊甸的盟约?或当那隆重的时节到来,我能否还对她说——这独具的话语等待你,已历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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