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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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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同学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已经是先出来的代表了,让我们全进去吧。”一个女生又在央求侯博,“我们是各科代表还有班委的,得向老师汇报工作。”这个女生试试走另外的路子。 “那就都别进去了,洛老师现在不能工作。”同学们一下哄了起来。 “要嚷出去嚷。”负责看门的老太太大喊制止着他们不注意发出的喧哗。 “侯医生,帮帮忙把我们都带进去吧。我们不谈学校的事,就是想老师,想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儿。”一个文静站在一边的女生说。 侯博还记得她叫白冰,是那个大街上对他吐露过内心恋情的女生。他看她一眼,她一点也不羞涩,迎着候博目光,十分从容而坦然。看着这个女孩子坚定的目光,侯博决定让来的同学都见到老师。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了钥匙,打开了外科的一个小会议室,把学生带进去,嘱咐他们不要大声说话,然后回病房去找洛阳。 侯博走进病房时,洛阳在睡觉。侯博端详了他几秒钟,不明白他为什么能让这么多人喜欢他,准确说是近乎崇拜的喜欢,这是侯博从没有过的经验。他也得到过许许多多真诚的感谢,因为那些患者自认为是侯博救了他们的性命。这样的瞬间一直是侯博发现自己工作价值的好时机,他甚至想过再也没有比医生更重要的职业了,因为它关系着人的生命。但是今天他有了另外的想法,教师也许是更重要的职业。如果一个好医生能让人活着,那么一个好教师该教会人怎样活着。今天侯博突然发现,这两者几乎同样重要。想到这儿,侯博甚至有点嫉妒这个比他年轻的小伙子,觉得这个小伙子让自己的职业黯淡了一些。 侯博为洛阳打开会议室的门,他原想洛阳看见满地的鲜花和水果,一定会惊喜。但洛阳却满不在乎地走了进去,自己拣了一个空位儿坐下,然后扫视一眼同学,同学都静观着他: “你们这帮小市民。”洛阳不屑地扔给学生这句话,用脚指指同学带来的东西,“到处让我丢脸。” 同学“哗”地笑了,七嘴八舌地说: “谁是小市民啊?” “谁是小市民啊?” “你真逗!” 侯博示意大家保持安静。洛阳说: “行了,别嚷了。你们全是小市民,不仅如此,还到处宣传,告诉别人你们老师也是小市民。” “这会儿说对了,我们老师才是小市民。”一个男生说。 “小市民才不买花呐。”一个女生接着说,“也不买水果,人家小市民买罐头。” 大家又一阵哄笑,洛阳也笑了。 “那咱们就把小市民送来的东西都打开,也请侯医生尝尝。”洛阳说完,男生一起涌来,打开水果,先递给老师和侯博,大家一起吃起来。侯博又一起涌起良性的嫉妒,这次是嫉妒学生,因为他从没这样跟任何一个老师在一起过。 “下学期代课老师确定了吗?”洛阳问。 “没有。反正是代课老师,爱谁谁,我们肯定不难为他,不给你丢脸就是了。”高同一边吃一边说。 “别打临时算盘。”洛阳说。 同学们一下子都停止了吃水果,他们惊恐地看着洛阳。 “你不教我们了?” “那得看我能不能走出医院,这种手术的死亡率是多少?”洛阳半开玩笑地问侯博。 “开什么玩笑!”侯博话音刚落,同学都松了口气。 “好吧,不开玩笑,”洛阳接着说,“我担心手术后太虚弱上不了班,明天我给校长打电话,得给你们找个好老师,明年是重要的一年。你们必须全部考上大学,不然我不饶你们,如果你们现在对代课老师抱有临时感情,肯定有人落榜。而我的目标你们也知道,是全部考上。”洛阳说完认真地看着同学,仿佛在强调着这番话的重要性。 “要是我们全考上了,那就来……”一个男生拉着腔调说,但马上被另一个男生截断: “来六十碗,不是拉面,而是二锅头!干!” 大家都笑了。一个女生走到侯医生面前: “你肯定不知道六十碗是怎么回事,是我们班的典故。”她说。 “对,你给我舅讲讲,老洛特酷。”高同说。 “有一天晚上,晚自习,老洛进来了,皱着眉头扫我们一眼,好像我们都差劲透了。”女生一边说一边表演着,“然后老洛突然问,兜里没有两块钱的举手。有六个同学举手了。” “是七个。”另一个更正。 “对,是七个。然后老洛说,出来,跟我走。他们走到门口,老洛又皱着眉头对剩下的人说,你们傻看什么,也跟着来吧。老洛把我们领到一家抻面馆,一进去我们都傻了:六十碗抻面全摆好了,还冒热气呐。我们都饿坏了,立刻疯吃起来。吃完饭老洛说,这七个没带钱的我请,其余的去柜台付钱。” “我们几个早商量好了,一起喊:要求平等,反对虐待,”高同接着讲下去,“老洛没法子了,我们一边喊一边往外跑,老板就去问老洛要钱。老洛那无兜里就有119块,还少给人家一块。” “全是无赖。”洛阳说。 “但愿你们全都考上大学,好报答老师六十碗抻面的深情厚谊。” “他们要是全能考上大学,我死也闭上眼睛了。”洛阳说。 “别老这么说,多不吉利。”一个女生怪嗔地说。 “好,不说了,但是你们一定要多帮帮那几个落后的,别光想自己。帮助别人费点时间,别太计较,老天爷会都看在眼里的,到时候也能在你们考试时候帮你们一把。” 几个男生簇拥着洛阳,离开了会议室。洛阳站在楼梯口目送大家下去。侯博站在洛阳的旁边,看着依依不舍的学生,又看看竭力控制自己不动感情的洛阳,不知为什么心里也是酸酸的,尽管作为医生,他不认为洛阳的手术有超出正常的危险。 “我从小没父母,可能跟谁在一块都能相处好,没有过家庭温暖,反倒让我跟人群好沟通。”洛阳看着候博好奇的神情,便这样解释了几句。 他们一同走回病房,路上,洛阳请求候博一件事:在手术方案确定后,告诉他一下。侯博没多想就答应了。 刘云提前半个小时离开医院,她光在医院门口的水果摊上买了几样水果,然后习惯地又走到公交车站。在等车时,她看看表,决定不了自己是坐公共汽车,还是坐出租车。坐公共汽车可以按时赶到,坐出租车她可以提前到。 下午在她上班的时候接到吴刚的电话,他要刘云下午五点半去火车站,约好三站台见面。他简短地说他处理完了所有的事,今晚出发到北京会上另一个人,然后一同飞深圳,因为深圳的事项很急。 刘云没想到吴刚走得这么匆忙,心里的难过个像是为一个同事的离别而产生的,它浓重得让刘云想哭。她曾经带着情绪让吴刚别可怜她。她现在才真正明白,她就是靠了这样的帮助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而没有垮掉。明白了这个,一方面让她惭愧,她希望有机会向吴刚解释,并真诚地再一次表示感谢;另一方面在她明白这帮助的重要性时,心理上也开始珍视它,但她马上就要全部失去…… 刘云六神无主,她希望能早点见到吴刚,但又担心在那儿碰见吴刚的一大群朋友。她知道吴刚是一个有朋友的男人。她决定等公交车。 一个聪明的出租车司机发现这位犹豫的女人,他减速向她鸣笛,刘云上了车。 当刘云来到第三站台时,她以为自己搞错了。不仅站台空空荡荡,两边的铁轨上也没有停留的列车。但她马上看见站在站台远处的吴刚向她挥手。刘云朝他走过去,看见吴刚一个人和两只大箱子站在一起,在心里说了一句: “谢谢你,司机。” 他们走近互相打了招呼,再一次感到窘迫。吴刚立刻解释了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匆忙,他说他原想他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吃顿饭。刘云打断了吴刚的话,她说她能理解吴刚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她说她几乎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完这一切。 “‘身后’,卖了?”刘云想证实一下。 吴刚看着刘云,然后点点头。刘云也点点头,她知道这让吴刚难过。 “希望我老了以后再开一家酒吧,还叫‘身后’。”吴刚说着对刘云笑笑,然后又感慨地说,“现在回头一想,在酒吧里发生了多少事啊!” “但是开酒吧的人说走就走了。”刘云希望缓和一下空气。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快。” 刘云想问吴刚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城市,但立刻纠正了自己的想法。 “你考虑了很长时间吗?”刘云换了一个问题。 “你是说去深圳?”吴刚问,刘云点点头。“跟你说的时候我也是刚听到信儿。” “你连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生活改变了?” “我很少想,就是想想,也不是为了做决定。有时候觉得想事儿挺好玩儿的。” 刘云还是有些不解地看着吴刚。 “想做就做了,考虑太多没用。” “是啊,”刘云有些羡慕地说,“关键是你知道该怎么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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