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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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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这傻丫头该换脑了,我这么大岁数了,哪还有心了。你说的是鸡心吧?” “就是鸡心。”顺子说。 “来一盘。”每次的玩笑总是这样绕一圈儿结束了,在这会儿里,大伙儿先后坐好,并动手用餐巾纸擦杯子,擦碟子。 顺子走了,把写好的菜单交到后厨去了。刘大夫立刻把注意力转到刘云身上。 “对了,刘云,总也没时间问你,你们家后院儿到底怎么搞的?我们大伙都听说了,有事别闷在心里,咱们都是谁跟谁啊,你有困难,我们肯定不能看着。” “谢谢你,没什么事了。”刘云笑笑说,她心里有些害怕别人提到已经发生的这些事。 “我们那时还说,大伙儿凑齐了去看看你。可是一恢复手术,人就总也凑不齐。后来听说你要回病房了,干脆就等你回来再说了。”小周罗里罗嗦地说了一大通。 刘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应答。 “听说那女的居然打到医院来?也太张狂了,你怎么不给我们打电话,大家过去,她就没脸儿了。”护士小孙接着说。 “咱刘云也挺厉害,给她挠个满脸花。”粗心的刘大夫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看见刘云的脸马上变了颜色。刘云觉得刘大夫的话像石膏一样把她封死了。 “你爱人是什么态度?”侯博士坐在刘云身边,轻声问她,希望借此转移话题。 刘云在这样的关怀下丧失了最后的护卫能力。她相信他们都是好心,是关心她才会这么问。但她却无法回答,这些问题都不约而同地捅到了她的疼处,是她自己也无法回答的,她看着眼前可亲可爱的同事们,想笑着摇摇头,却甩出了眼泪…… 落泪了,刘云便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仿佛泪水冲走了她的意志力。她用手捂着脸,双肩耸动着。在心里她突然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从前那么可爱的同事,现在要让她难过,要逼她说自己不愿说的话。护士小周坐到刘云跟前,搂着她。所有人的神色都十分黯然,倒不是后悔引起了让刘云伤心的话题,而是看刘云这样哭太可怜了。 刘云在心里认真地怨着这些同事,她甚至觉得他们变了,当然她没有意识到,变化的不是同事,而是刘云,她做了自己事后无法面对的事情,关于这一点是吴刚帮助刘云搞清楚的。 与此时刘云有同样心态的另一个人是耿林。他每天按时上班,但绝不主动引起话题跟同事说话,因为他内心和刘云相近似的恐慌,怕别人问他什么。 娄红没有上班,这多少帮了耿林的忙。他不能想象如果娄红脸上带着伤来上班,他该怎样应付。在心底他感到虚弱,好像从浑身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支撑的力量。到现在他还没有真正搞明白,娄红被抓伤对他来说是怎样的灾难,他能觉到的不仅仅是内疚,还有绝望。 有时,他很想再见到娄红,哪怕是紧紧地拥抱她一下。可是自从耿林见过娄红父母,尤其是她父亲,以及砸了刘云的家之后,耿林甚至能看到现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一切的一切似乎越来越没希望,他狠狠地伤害了刘云,是不是能得到娄红,跟她一起生活他再也没有把握了,但他却比从前更加“心平气和”,有一点真的无所谓了。 “我已经一无所有,难道还怕失去吗?”有一次,他想到这句话时小得意了一阵,然后又为自己害臊了一番。他想,在娄红还没跟他提出分手时,他不可以这样想的。于是,他打电话叫红帆快速公司的那些骑自行车的小伙子去单位附近的花店,他在那儿买了二十五朵黄玫瑰,然后写了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我很想你!”落款是“爱你的林”。 耿林把花和卡片交给赶来的小伙子时,心里好过多了。他刚要告诉小伙子送花的地址,小伙子笑着说: “是送给娄小姐的吧?我已经认识那地方了。” 耿林吃惊地看着小伙子,发现这个小伙子看上去的确眼熟。 “地址我已经替您填好了,您看看对不,没问题的话签字就行了。”小伙子说着把送货单子递给耿林。 耿林接过单子看了一眼,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掏钱一边说: “我觉得你挺眼熟的。” “我替您给娄小姐送过五次东西了,水果礼品,鲜花等等。不过,我这人没特点,不容易给别人留下印象。”小伙子谦逊地说。 “别这么说,你很有特点,是我这些天一直神情恍惚。”耿林把钱交给小伙子。 小伙子听耿林这么说,憨厚地笑笑。 “你是大学生?” “还不是,我想挣了钱再去考大学。” 耿林认真地对小伙子点点头,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有志气的青年。 “大哥,你也算我的老主顾了,我很愿意替你给那位娄小姐送东西,不过,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对您说。” “说!”耿林鼓励地说。 “我要是您,就不光送东西,而是也把自己送去。您知道,那见面和不见面可差得太多了。”小伙子说完走了,但他的话却在耿林这儿留了下来。看着小伙子渐渐骑远了,耿林在马路边儿坐下,点上了一支烟,深深地吸进一口,然后让它在里面尽可能久一点留下,最后他吐出一团烟雾,目光毫无目的地滞留在远处,在那儿他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在烟雾中慢慢松弛下来的一个中年男人,在到处寻找力量,去面对一切,或是让自己在这个短暂的小憩中站起来,重新回到办公室。 烟吸完了,留在他脸上的依然是一种倦怠的神情,他起身慢慢回办公室去。路上他想,如果他渴望见到娄红,渴望把她实实在在地抱进怀里,他是无法平息这种欲望的,除非他见到了娄红,或是他知道马上就可以见到娄红,否则,他是无法等待的。他曾经为自己身上出现的这股热情感到吃惊,也感到高兴,他从这种热情中获得了无穷的力量。凭着这股力量他离开了自己的妻子和从前的婚姻、从前的生活,甚至已经离得无限遥远了。他因此那么肯定他爱娄红,他对娄红的感情绝不仅仅是情欲。现在他仍然能够肯定他还爱娄红,但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爱情还在,可热情却消失了好多。他像从前一样渴望见到娄红,但一想环境的压力,他马上就平静了:不见也可。 “真他妈的烦!”他在心里骂一句,掐断自己的思路,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给刘云打电话的娄红,不自觉地开始了一种表面看起来十分安静的生活。她没有想到刘云在电话里会真诚地询问她的伤势,并告诉她多吃维生素E。对娄红来说这未免太突然了,仿佛是战场上两个正在肉搏的人,一个突然住手并对另一个发出微笑,娄红被刘云的突然变化搞晕了,她也一直在服用维生素E,因此她丝毫不怀疑刘云的提议是发自真心的,因为维生素E的确有助于她的伤口愈合。 放下电话的时候,娄红还想了一下,刘云是不是在耍新花招,比如要麻痹她什么的。但娄红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在与刘云打交道的过程中至少有一点娄红能够肯定,那就是刘云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不会服软儿,即使为了欺骗对方,她也不会这么做;娄红能够感到,这差不多是刘云还能支撑的精神力量所在。 接着,娄红发现自己被刘云传达过来的一种有些莫名其妙的善意给软化了。“也许我不该再给刘云打电话,对她进行伤害。”娄红首先想到这个,同时也是第一次,她心里从一开始就有的对刘云的仇视变得模糊起来。 “她不是坏人,为什么我过去没这么想过,而且还那么恨她?”娄红想到这儿的时候,她父母下班回来了。娄红立刻把发生的事对他们说了一遍。他们互相看看没说什么,然后又看娄红。在他们的目光下,娄红觉得自己像个面对老师的小学生,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即使面对的是父母。于是她挥挥手,无所谓地说: “谁信她那一套,也许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呐。” “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娄父坐下来认真地问女儿。看着父亲慈爱但严肃的目光,娄红心里突然就有了很庄严的感情。她说: “怎么说呐,我想过,刘云这么做可能是对耿林没兴趣了,想放手。”娄红停了停又说,“可是,我也想发生了这么多事,刘云不可能一点儿都不往心里去。” “你是说刘云变了?”娄父启发地问女儿。 “也许。”娄红渐渐进入了和父亲认真谈这件事的心理状态,“有时,我也想刘云做这么多坏事,也许不是出于本意。” “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娄红的母亲换完衣服也坐过来加入谈话。 “她过去也许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女人,可是被耿林和我的这件事给刺激了,就控制不了自己了,所以才会做那些坏事。” 细心的人这会儿会看出,在娄红父亲的眼中闪过泪光。他被自己女儿打动了。 “你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这个女人,是吗?”他小心地问。 娄红看着父亲,艰难地点点头。 “以前你没这么想过?”他说。 “没有。”娄红的声音低了下去,“以前我想的是另外的道理。我想,她丈夫爱我,那就是不爱她了。如果她尊重自己,就该离开耿林,爱情就是爱情,掺不了假的。如果我是她,也会这么做的。” 娄红的父母这会儿没有再插话,他们的内心都十分激动,为女儿正在有的巨大的变化,他们也是骄傲的。他们曾经以极大的耐心等着这一时刻:让女儿自己明白,她在生活中走偏了路。现在这时刻慢慢地近了,除了激动,他们也有些伤感,因为他们清楚地看见:女儿长大了,不再是他们的小宝贝,而是一个大人了。 “所以那时候,我恨刘云,恨她的时候,我就想她是个坏人,可今天她那样问我,我……她的口气是很关切的……”娄红有些说不下去了,很窘迫的样子。 “然后,你就明白了,她为什么做了那些事?”娄父问。 娄红摇摇头:“我说不上我是不是明白了,但我不那么恨她了,很奇怪的,是不是?” “愿意听我说说吗?”娄红的父亲问女儿,目光是认真的。 娄红点点头。 “其实不奇怪的,这说明我女儿娄红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儿。”娄父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看着女儿。 娄红很生气地“哼”了声: “我当然很善良了,这还用说吗?” “但是女儿,根据你老爸的经验,不是每个善良人时时刻刻都善良,善良常常被遮蔽住了。” 娄红不解地看着父亲。 “也就是说善良被遮蔽的时候,人们仍然有可能认为,自己还是善良的。反过来,对刘云来说也一样,她做了很多坏事,但她并不是坏人。”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说什么,我都糊涂了。”娄红有点不耐烦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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