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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欣羊的心情突然就坏了。她没想到,谭定鱼问都没问她大半夜的怎么回家就走了;他连客气都没客气一下,哪怕是装样子问一句,用不用他回头接她一下;他至少可以出于礼貌说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丁欣羊莫名其妙地委屈,尽管她经常一个人很晚回家,已经习惯了;尽管对谭定鱼她也从没有过什么特别的感觉。回到家里,她觉得自己好没道理,但仍然觉得男人不应该这样对待女人。临睡前,她想,如今好多男人都这样对待女人了,剩下的就是沮丧了。

  把老婆接回家以后的谭定鱼,还残留一点看电影时的心情。他想给丁欣羊打电话,约她出去喝酒。看见老婆已经准备上床休息,便转了念头。第二天他给丁欣羊打电话,口气较为正式地提到了工作的事。

  “你得考虑一下,怎么想出说法让你回来。马副经理日后还得工作,也不能不考虑她的面子,你说呐?”

  “谭经理,你不用为难了,我已经说过了,我正好也不想干了。”丁欣羊说完放了电话。过了好半天谭定鱼才放下手里的听筒,他觉得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都他妈的不对劲儿。给他五万次机会,他也猜不到,丁欣羊的态度居然跟他少问的一句话有关。

  “到底哪儿不对了?”他在心里问自己。当他老婆问他明天谁去给女儿开家长会时,他正在浴室的镜子前观看自己。自信心空前低落的时候,他依然从镜子里看见一张好男人才有的脸:稳重智慧可靠表情坦然毫不苟且。对自己的脸跟对自己的生活差不多,谭定鱼基本满意。除了肤色多少有些苍白,五官很大气,眉骨突出但不是过于突出就像他的眉毛也不是过于浓密一样。他把脸更凑近镜子,想看清楚是不是因为喝酒也有了酒糟鼻时,他真切地看见了自己日渐繁密的皱纹,细细地刻在眼角周围。快五十了,他想得有些夸张,入冬后他才满四十六岁,按联合国的规定,算是步入中年的第一年。他把牙膏挤到牙刷上,最后又从镜子里瞥了自己一眼,而且有所发现,比如,他更愿意一个人呆在浴室里,尽管他一点也不讨厌跟妻子一起躺在床上。他抖了抖头,喝了一口漱口水,开始刷牙。

  “要保持良好的心情。”他在心里嘱咐自己。

  离开大学十几年来,丁欣羊第一次处在这样的状态下:既不是休假更不是休病假也没有最终失业。她知道,如果能稍微妥协或者婉转,她不会失去公司的位置。一个新手代替她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但她忽然不想妥协哪怕是稍微的也不想婉转,姐姐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使得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生活,她的日子因此有些悬浮。

  她去银行看了看自己的存款,心情更混乱。多年来的经济基础此时此刻给了她一点安慰。留出一年的还贷和基本生活费,她还有钱旅游一趟,比如去东京以外的日本,一个有温泉人不多的地方。这是她多年来的愿望,下周就可以实现,如果她愿意。可惜,她还不知道自己愿意干什么,惟一清楚的是,站在十字路口上的她必须决定朝哪里去,但她眼下什么都决定不了。

  她放上比吉斯兄弟的歌儿,开大音响甚至希望能打扰邻居一下。入住以来她像一只悄然的猫,总是缩着,现在她希望每个角落都雀跃。她把所有的床单被单窗帘台布都扯下来,换上那些她多年来陆续买的新单子。这些单子她一直舍不得用,总想有一天再结婚时可以用。今天,结婚对她来说变成了一个毫无感觉的概念。

  什么时候,山谷里没有阴影

  什么时候,你变成我心中的阳光

  她从浴室到厨房扫荡了一遭,把所有陈旧的东西都扔到垃圾袋里,过期也好没过期也好,反正没一样是新鲜的就像她的生活。她要驱赶这陈旧的感觉,列了一张庞大的购物单子,临出门前她又撕掉了它。

  买回来,它们还会再一次变成旧的。

  走在大街上的丁欣羊步履从容稳健,在冷冷的秋风里,她刚刚变得尖锐的沮丧退隐了。她觉得自己出生时就被安装了防止发疯的保护装置,以便一切好的,不好的,不好不坏的都能在她这里继续继续继续。在去看丁冰的路上,她心底里浮现出一个解放自己的愿望,可她又无法确定,这解放和发疯有什么不同。

  丁冰依然躺在床上,丁欣羊和白中都还没来之前,她用没受伤的手在日记上写下了几行字。

  没人能说出我内心的模样,那里有一片黑暗。当它们来罩住我的时候,怀疑也罩住了我。我找不到这怀疑的出处和理由。这是说不清楚的感觉,你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必须有人经历这样的折磨吗?难道我被选中了?

  切开手腕以后,我只明白了一件事:我不想离开白中,不想离开蒙蒙。别的,也许我都想错了;也许我病了,也许我不正常吧。

  合上本子丁冰呆坐在床上,脑子里空荡荡的。过了一会儿,她拿起电话拨通了白中的办公室,她没有说自己是谁,对方说白中今天没来。她再次看表是四点半,二十分钟后,白中和欣羊一起走了进来。

  白中进厨房把从饭店买来的东西加热,丁冰起来和妹妹一起坐到沙发上。丁欣羊轻轻碰碰丁冰吊起的左胳膊,问丁冰是不是还疼,她微笑着摇摇头。丁冰的脸色苍白和神情忧伤,一切没见任何起色,丁欣羊心里很沉。她刚要开口说话,丁冰搂着她的肩膀压低声音嘱咐丁欣羊先不要再提这事。她说,白中很受刺激,她希望能弥补缓和一下。

  “欣羊,你摆桌子好吗,马上就可以吃饭。”白中在厨房里大声说。

  “好的。”欣羊同样大声应了一句,然后又压低声音对姐姐说,“可我想跟你谈谈。”

  “等我恢复以后,我们再谈吧。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那么想了。”

  白中端着两个盘子进来,丁欣羊立刻慌乱地去整理桌子。白中几乎是没有表情地等在一边,对丁欣羊的道歉,他只是微笑一下。吃饭的时候几乎是白中一个人在说话,偶尔丁欣羊也谈些单位的事,但没提自己的状态。饭还没吃完丁冰出了好多虚汗,便躺到床上去了。她要欣羊早点回去,她先睡了。丁欣羊一边帮姐夫收拾饭桌,一边询问丁冰的健康状态。

  “大夫说她太虚弱,毕竟流了那么多血。”白中说。

  “应该给她吃些补品,炖些汤之类的。”

  “是啊,可我得上班,不行的话,去饭店买吧?”

  听姐夫这么说,丁欣羊心里很不舒服。加上刚刚吃了一顿买来的难吃的饭菜,她就没再说什么,决定自己过来给姐姐炖些补品。她欠开卧室的门,丁冰闭着眼睛,丁欣羊向姐夫告辞。她没想到的是,白中要送送她。

  白中提议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快餐店坐下来,好像他已经累得不想再多走一步路。他们每人要了一碗豆浆,但没胃口喝,都用勺子在豆浆碗里搅来搅去。丁欣羊喝了一口豆浆,然后看着姐夫继续搅动豆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白中终于说了一句话,丁欣羊什么也没听出来,但她感觉到他想谈谈。

  “是啊,她没对你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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