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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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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阮!” “阮大头!” “找你来伸冤!” “找你来报仇!” “你强奸了俺娘!” “你枪毙了俺爹!” “我们我们要报仇报仇啦啦!” 老阮抬起大脑袋来,连声叹气,然后说:“儿子们,想怎么处置我?” 孪生兄弟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两人商量了半天,才犹豫不决地说:“我们要砍断你的腿。” “好好好,兄弟俩一人一条,换着来。”老阮和气地说,“大毛到墙角上把斧子拿来,二毛去厢房里把木墩子搬出来。” 他们乖乖地提出了斧子,搬出了木墩子。 老阮坐在地上,把腿放在木墩子上,点着一根洋烟卷,插在嘴里。 老阮说:“儿子们,看老子给你们表演杂技!”老阮的左耳里冒出滚滚的白烟来。 “奇事!”大毛看着二毛说。 “怪事!”二毛看着大毛说。 “他耳膜上有个窟窿眼!”我大声喊叫着。 “别愣着啦,谁先砍?”老阮催促着。 兄弟俩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愿动手。 “笨蛋!老子下得虎狼种,生出了两块窝囊废!”老阮骂着孪生兄弟,探身抄过斧子,把裤子挽到大腿根,正要自己动手,忽然又说,“你们到窗台上去拿过笔和尺子来。” 孪生兄弟乖乖听令。 老阮把尺子横放在双腿膝盖下,摆正,用铅笔贴着尺边画,画出清晰的黑杠在膝盖下。老阮说:“砍齐了才好看,要不一条长一条短,叫我如何见人?” 他比量比量,一斧子剁下了左腿,放在身边立着。断口处的皮肉紧着往里缩,又一斧子又一斧子又一斧子砍下右腿,和那条左腿并在一起立着。两条腿如同两个小醉汉一样晃荡着。 “还要什么?儿子们。”老阮的腿桩子里,喷涌着箭杆一样的红血。他的脸蜡黄色,挂着一层大汗珠子。 孪生兄弟唯唯诺诺地倒退着。 “把你们要的腿拿走!”老阮叫。 他们撤丫子跑了。 不知过去了几年几月,我在村里游荡够了,正想趁着春天的气流去寻找出路时,听到一个高大洪亮的嗓门在街上唱戏。 街上有一个无腿的疯子在唱戏乞食。周围一圈人在看。 他的头脸干瘦,但庞大的骨骼上残留着当年曾经肥头大耳过的痕迹。双眼里往外流黄水,但凶光依然逼人。他的膝盖上绑着两块黑胶皮,手上扶着两只小板凳。小板凳的腿磨得很短了。 他唱道:好心的大娘婶子们,可怜可怜没有腿的人…… 说他在歌唱,还不如说他在嗥叫。虽然他唱出的词儿表面像个可怜虫,但大家都感到暗藏杀机。我早死啦当然无所谓,活着的人心里却乱扑通。 有一个老太太端着一碗剩饭,蹒跚而来。众人为她闪开道路。 她把那碗饭放在无腿人面前,菩萨般地说:“可怜的人,吃了吧……” 无腿人高扬起脸来,突发出一阵冷笑。老太太说:“你还笑?” 他笑得更冷,老太太颤抖起来,正待转身逃走,就听到无腿人说:“娇杏——!” 围观者知道老太太乳名“娇杏”的并不多,知道者都胆战心惊。 老太太像僵了一样,连眼珠都不会转啦。 “娇杏,你拿出一碗冷饭,喂狗吗?”他抡起小板凳,把饭碗打得稀糊烂,“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啊,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寒食节,鬼节,连鬼都在这一天改善生活。 老太太走啦,走得风快。 当年她真是一只娇杏,胖乎乎的屁股,捏一把冒香油,两个奶子挺挺着,奶头通红,赛过大红枣…… 老人回忆着,孩子们倾听着,过一会儿,老人叹息着走了,小孩子们用石块掷他。 疯子——疯子——老疯子。 寒食节啦,红柳树上绽出了米粒大的新芽,向阳避风的地方,桃花骨节咧开了嘴。肥胖的大闺女小媳妇在荡秋千,男孩子们在草地上放风筝。 我观看着风筝的脸,我拧着大姑娘的奶子,我钻到小学校里去,趁红脸蛋儿梅老师睡着的时候搂着她乱亲。我还翻开她的被褥,抖开她的枕头,发现了两只避孕套,吹成大气球,绑住口,放到春风里。 这一夜家家户户都不安宁,他们议论那断腿的人,他们在讲述一个报仇雪恨的故事。 他们说很古很古的时候,村里有过一对孪生兄弟,练就一身硬功…… 他们说很古很古的时候,有两个精通法术的孪生兄弟,在这村里报了仇…… 他们说孪生兄弟拉着手,高唱着歌儿,钻到村前那一大片芦苇地里去了…… 他们说村后曾有过一堵白粉墙,墙上又是血又是脓,抹画得乱七八糟,也有人说墙上画着一只纺锤…… 这一夜村里十分黑暗,黑暗中家家都有老人在讲述这吓人的复仇故事。 我早死了所以我告诉你: 活着的人永远被死去的人监视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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