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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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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密东北乡神奇的湖泊里,充足了气的彩球鱼在金光闪闪的水面上飞速旋转着,彩色的蝶群波浪般翻滚着。 女考察队员们在月光下工作,她们唱着歌: 翩翩飞舞啊一群蝴蝶 孤孤单单啊一只蝴蝶 飞进蓝眼睛花丛啊独自彷徨 寻寻觅觅啊暗暗忧伤 凄凄凉凉遍地月光 袅袅婷婷阿菩成行 薄烟如幛路途断绝 不知在何方啊我的故乡 我无论如何也要死去了,即使是上帝伸出生满金鳞的手挽留我,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心。 我又一次躺下,躺得很舒适,仰望着上方的星月。 儿子率领着那群可爱的小话皮子们来啦。他们采集鲜花装饰我。花朵像山一样压在我的身上。 儿子问: “爸爸,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小话皮子们一齐学舌: “爸爸,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问: “青狗儿,你知道你娘的下落吗?” 青狗儿嘲讽地说: “新鲜新鲜真新鲜!你还能想起俺娘。俺娘来啦。” 我从花的缝隙里,看到我老婆穿着一身破衣服站在我的尸体旁。 她满面怒容,在月光下宛若一块微红的钢锭。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反革命!她骂道,你忘恩负义,抛下一家老小,化蜂化蝶,到处拈花惹草,死了都寻不到家门,真是苍天报应。地里的野草长得比庄稼都高了,栏里的牛羊瘦得像鱼刺一样啦,房顶上的青苔都比铜钱厚啦,院子里净是野兔子。你不管不问,要你这样的丈夫还不如要条狗!嫁你这样的丈夫还不如嫁匹猫。 我感到了深深的内疚。 “青狗儿,梅老师怎么样啦?”我问。 “爸爸,你临死都不忘风流!”青狗儿说。 梅老师手持教鞭,站在我的尸体旁。她用教鞭挑开花朵,忧伤地看着我的面容。看一回,叹口气,扭身就走啦。 我感到了难以排解的孤独。 我想起了女考察队员们托我带给县政府的那封信,便大声吼叫起来。 青狗儿问: “爹爹,你咋呼什么?见到梅老师你又后悔死去了是不是?” “不是!有一封信,应该托梅老师带给县政府!” 青狗儿说: “那封信早在报纸上登出来了,你临死都在梦里!” 我被儿子打击得就想撒手而去啦,但一句话梗在喉头,不吐不快,便说: “青狗儿,好儿子,你通仙人魔,古今中外,天文地理,色色都知晓,请你告诉爸爸,纺锤是什么?” “纺锤就是纺锤。” “还有,人为什么要生蹼呢?” “人为什么不要生蹼呢?” 他再也不搭理我,率领着那群小话皮子们到阿菩树下采集蓝眼睛花。他们飞快地挪动着小腿,形状滑稽可笑。他们要用花朵埋葬我。 花朵越集越多,月光渐渐消逝了,清凉的夜风中洋溢着的湖水味道消逝了。伴随着我的是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花香。 我挣扎着往外钻。钻呀钻,用力钻。终于把脑袋伸了出来。 小话皮子们惊呼着: “青狗儿,爸爸钻出来了!” 青狗儿说: “人都是不彻底的。” 我认真思索着他的话。人都是不彻底的。人与兽之间藕断丝连。生与死之间藕断丝连。爱与恨之间藕断丝连。人在无数的对立两极之间犹豫徘徊。如果彻底了,便没有了人。因此,还有什么不可以理解?还有什么不可以宽恕?还有什么不可以一笑置之的呢? 我儿子是个了不起的好孩子,我真为他骄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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