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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秃头反相讥:

  “先啃死的是你这个驴贩子!”

  卖驴人把驴缰绳解下来。买卖做成了。

  秃头喊:“嫚她娘,给金大爷倒碗酒来。”

  一个浑身油腻的中年妇女端着一大白碗酒出来,递给卖驴的老金。

  老金接了酒碗,不喝,看着那女人,说:

  “嫂子,今日可是两头黑叫驴,那两根花花驴屌够你咬会儿了。”

  女人啐了他一口,说:

  “有多少那玩意儿也轮不到我咬,你屋里那个人就好那一口呢!”

  老金哈哈大笑着,咕嘟嘟把酒喝了。喝完酒,把碗递还妇人,将驴缰绳往腰里一缠,大声喊:

  “秃子,过半晌我来取钱。”

  秃头说:

  “去忙你的吧,别忘了买根‘钱肉’去孝敬崔寡妇。”

  “人家早就有了主了,轮不到我老金孝敬了。”说着,大步走进店堂,从柜上穿过,走上驴街。

  秃头紧手紧脚地拾掇家什,准备杀驴。他对李一斗说:

  “兄弟,您和记者靠边站,别溅了身上污秽。”

  莫言看到,那两头解了缰绳的毛驴竟老老实实地挤在墙角,不跑,不叫,只把身体颤抖。

  李一斗说:

  “无论多凶的驴,见了他就只剩下颤抖的份儿了。”

  秃头提着一柄血迹斑斑的橡木槌走到驴腚后,抡起来,在驴蹄与驴腿的结合部敲了一下,那头驴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挥动木槌,又在驴的额头上敲了一下,那头驴便彻底放平了,四条腿挺得笔直,像四根棍子一样。另一头驴依然不跑,只把一颗驴头死劲抵在墙上,仿佛要穿墙出去一样。

  秃头拖过一只铁盆,放在倒地驴的颈下,然后持一把虎口长的小刀,挑断了驴颈上的血管子,紫红色的血喷到盆里看完了杀驴,莫言跟李一斗走上驴街。莫言说:

  “够残酷的。”

  李一斗说:

  “比之过去,这已经是超级温柔了。”

  莫言问:

  “过去还能怎样?”

  李一斗说:

  “清末这驴街上有一家驴肉馆,烹炒的驴肉最香,他们的方法是:在地上挖一个长方形的坑,上边盖一块厚木板,木板的四角上各有一圆洞,把驴子的四条腿下到圆洞里,驴子就无法挣脱。然后用滚水浇驴,刮尽驴毛。食客们要吃驴身上哪块肉可随意选,选定后即下刀割取。有时把驴肉卖光了,驴还在苟延残喘。你说残酷不残酷?”

  莫言咋舌道:

  “是够残酷了。”

  李一斗说:

  “前不久薛记驴肉馆恢复了这种驴的酷刑,一时顾客盈门,市政府出面禁止了。”

  莫言道:

  “禁得好!”

  李一斗说:

  “其实,那样做,驴肉并不好吃。”

  莫言道:

  “你岳母说动物临死前的恐惧心情会影响肉的质量——这是你在小说里写过的。”

  李一斗说:

  “老师的记性真好!”

  莫言说:

  “我吃过‘红烧活鱼’,那鱼的身体热气腾腾浇着卤汁,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动,好像说话一样。”

  李一斗说:

  “这种虐食的例子很多——我岳母是这方面的专家。”

  莫言说:

  “你的小说中的岳父母与实际生活中的岳父母有多大差别?”

  李一斗红着脸说:

  “天壤之别。”

  莫言说:

  “老弟胆子够大的,万一你的小说发表了,你夫人和你岳父母非把你红烧了不可!”

  李一斗道:

  “只要小说能发表,我甘愿被他们红烧,清蒸也行,油炸也行。”

  莫言道:

  “那不值的。”

  李一斗说:

  “值的。”

  莫言道:

  “今晚上我们好好谈谈吧,你能行,你的才华绝对超过我。”

  李一斗说:

  “老师过奖了。”

  午宴在一尺酒店举行。

  莫言坐贵宾席。市委胡书记坐东道席。陪宴者七八人,都是市里的重要干部。余一尺和李一斗也陪宴。余一尺经多见广,很潇洒,李一斗则手脚无所措,很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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