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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傍晚时,他的母亲拖着看样子乏透了的身体回来了。我对他的母亲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记得是一个个子很高、眼睛很黑、感觉中很像一棵杨树的阿姨。但出现在我眼前的她头发灰白,腰弯背驼,与我印象中的杨树阿姨毫无共同之处。他对我说:"这是我妈。"我说:"苏阿姨好。"她点点头,将一个黄书包挂在墙上,然后,默默地脱下那件长大的、沾满鱼鳞的外衣。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妈妈在县里的水产公司工作,每天都跟鱼打交道,鲜鱼、干鱼,当然也不乏臭鱼。她将那件衣服脱下一半时,突然停住手,歪回半边脸,问:"你怎么知道我姓苏?"我刚想解释,他抢着说:"是我告诉她的。"她不吭气了,将衣服脱下来挂在墙上,然后她就坐在床边,摸出一包挤压得瘪瘪的"勤俭"牌香烟,吧嗒吧嗒地吸起来,屋子里很快就散发开一股浓浓的烟臭。那个大头女孩在她身后又发出了那种贪婪的声音,可是她连头也不回。抽着烟,她说:"包里还有一个窝头,你吃了吧!"他说:"您吃吧,妈。"她抬起一只手托着额头,说:"我已经吃过了。"

  我向他的妈妈告辞了,走到院子里。他跟出来送我。我说:"你回去吧,不用送了。"他不说话,跟随着我走上了健康路。我的心里感到很沉重。我想说点安慰他的话,但找不到恰当的词语。走了一段,我停住脚,说:"请回吧,不要送了。"他说:"我把你送到路口。"我跺了一下脚说:"我说不要送了你就不要送了!"他说:"那好吧,既然你不高兴我就不送了。"我转身往前走去。他却依然跟在我身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啦?"他说:"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问:"你想告诉我什么?"他说:"我爸爸早就跟我妈妈离婚了。"我吃了一惊,在那个年头,离婚在我的心目中可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我愤愤地说:"他把你们兄妹扔掉就不管了?"他说:"我妹妹是我妈跟我后爸生的。""你后爸呢?""他也跟我妈离婚了。""怎么会这样呢?""跟我爸爸离婚是我妈提出的,跟我后爸离婚也是我妈提出的。""你妈对离婚有瘾吗?"他严肃地说:"你说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许说我妈的坏话,谁敢说我妈不好我就跟谁拼命!"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怅惘。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我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走着健康路,虫子在路边的野草丛中发出凄凉的叫声。

  您的事业蒸蒸日上,财富也是滚滚而来。但是,您的感情生活一直不顺。

  你喝完了那盅椰子鱼翅汤,用纸巾沾沾嘴巴,然后点上一支烟。这时,那几对鸡鸭搂搂抱抱地走了。你问我:他们到哪里去?我说:据我所知,他们在饭店都包了房间。你问:难道他们不怕饭店的保安查房吗?我笑道:谁给了保安这个权力?现在是90年代末,不是你们在南江一中谈情说爱那会儿。你吐出一口青烟,伤感地说:往事不堪回首。

  那位坐在另一个角落的年轻男子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你,现在他来到了你的面前。他满面堆着甜甜的笑容,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大姐,能把您的烟给我一支吸吗?我隔着老远就嗅到了这烟的独特香气,虽然我知道这烟非常贵。你淡淡一笑,把桌子上的烟连同那个镶珍珠的打火机推到他的面前。你看到他伸出修长的手捏起烟盒,首先仔细地欣赏了精美的包装,然后用涂了豆青色指甲油的中指,轻灵地弹弹烟盒,让一支烟自动地冒了头。然后他又欣赏了烟丝,并且把烟卷儿放到鼻下嗅了嗅。最后,他欣赏了打火机,打着了火,点燃了烟,长长地吸了一口,一副心醉神迷之态:谢谢您,味道好极了!

  你对他充满了好感,便把他刚刚放回的烟盒往他面前一推,说:既然你这样喜欢,送给你了。

  他说:那怎么可以,这样的精品,有钱也买不到的。

  他说:宝马赠英雄,货卖与识家嘛!

  说完这句不伦不类的话,你不由地笑了。他将烟拿到手里,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客气了,再次谢谢您,美丽的大姐。

  我将嘴巴附在你的耳边,提醒你:注意,这就是鸭子。

  他说:大姐,我可以在这里坐坐吗?

  你说:当然。

  他说:大姐,我感到您很寂寞。

  你微笑不语。

  他把椅子往你的身边拉了拉,大胆地抓住你的手,说:我给您看看手相。

  你顺从地配合了他。你感到这个黑黑的男人身上有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他是磁铁,我是铁屑。一个滥俗的比喻在你脑海里闪过。不,他是漩涡,我是游泳的人,女人。你感到手被他抓住了那一刻,整个人就头晕目眩地向漩涡深处落去,根本就没有挣扎之力。他说:您首先是个贵人,而且是个大贵人。

  你不置可否地微笑着。

  他说:您的事业蒸蒸日上,财富也是滚滚而来。但是,您的感情生活一直不顺。您这一生中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是您爱的人最终背叛了您。您一怒之下嫁给了一个您不爱的人。您与这个不爱的人好像还生了几个孩子。

  你的嘴角显出嘲讽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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