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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公路两侧的河堤上,高粱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死尸和伤兵。刘大号断断续续地吹着喇叭,鲜血从他嘴里鼻孔往外流。

  冷支队长脱掉军帽,对着路东边的高粱地鞠了一躬。对着西边的高粱地鞠了一躬。

  “放开余司令和余公子!”冷支队长说。

  卫兵放开爷爷和父亲。那个挨枪的卫兵捂着屁股,血从他的指缝里滴滴答答往下流。

  冷支队长从卫兵手里接过手枪,还给爷爷和父亲。

  冷支队的队伍络绎过桥,他们扑向汽车和鬼子尸体,他们拿起了机枪和步枪、子弹和弹匣、刺刀和刀鞘、皮带和皮靴、钱包和刮胡刀。有几个兵跳下河,抓上来一个躲在桥墩后的活鬼子。抬上了一个死老鬼子。

  “支队长,是个将军!”一个小头目说。

  冷支队长兴奋地靠前看了看,说:“剥下军衣,收好他的一切东西。”

  冷支队长说:“余司令,后会有期!”

  一群卫兵簇拥着冷支队长往桥南走。

  爷爷吼叫一声:“立住,姓冷的!”

  冷支队长回转身,说“余司令,谅你不会打我的黑枪吧!”

  爷爷说:“我饶不了你!”

  冷支队长说:“王虎给余司令留下一挺机枪!”

  几个兵把一挺机枪放在爷爷脚前。

  “这些汽车,汽车上的大米,也归你了。”

  冷支队长的队伍全部过了桥,在河堤上整好队,沿着河堤,一直向东走去。

  夕阳西下。汽车烧毕,只剩下几具乌黑的框架,胶皮轱辘烧出的臭气令人窒息。那两辆未着火的汽车一前一后封锁着大桥。满河血一样的黑水,遍野血一样的红高粱。

  父亲从河堤上捡起一张未跌散的拤饼,递给爷爷,说:“爹,您吃吧,这是俺娘扜的拤饼。”

  爷爷说:“你吃吧!”

  父亲把饼塞到爷爷手里,说:“我再去捡。”

  父亲又捡来一张拤饼,狠狠地咬了一口。

  谨以此文召唤那些游荡在我的故乡无边无际的通红的高粱地里的英魂和冤魂。我是你们的不肖子孙,我愿扒出我的被酱油腌透了的心,切碎,放在三个碗里,摆在高粱地里。伏惟尚飨!尚飨!

  (原载《人民文学》1986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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