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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司令端起酒,一仰脖灌了。

  冷支队长端起酒,喝了半碗。放下碗,他说:“余司令,兄弟不胜酒力,告辞啦!”

  奶奶按着左轮手枪,问:“打不打?”

  余司令气哄哄地说:“你甭求他,他不打,老子打!”

  冷支队说:“打。”

  奶奶松开手,冷支队长把左轮手枪抓过去,挂在腰带上。

  冷支队长白净面皮,鼻子周围有十几颗黑痦子。他的腰带上别着一大圈子弹,挂上枪后,腰带垂成一轮下钩月。

  奶奶说:“占鳌,我把豆官交给你了,后日你带着他去。”

  余司令看看我父亲,笑着问:“干儿子,有种吗?”

  父亲轻蔑地看着余司令双唇间露出的土黄色坚固牙齿,一句话也不说。

  余司令拿过一只酒盅,放在我父亲头顶上,让我父亲退到门口站定。他抄起勃郎宁手枪,走向墙角。

  父亲看着余司令往墙角前跨了三步,每一步都那么大、那么缓慢。奶奶脸色苍白。冷支队长嘴角上竖着两根嘲弄的笑纹。

  余司令走到墙角后,立定,猛一个急转身,父亲看到他的胳膊平举,眼睛黑得出红光,勃郎宁枪口吐出一缕烟。父亲头上一声巨响,酒盅炸成碎片。一块小瓷片掉在父亲的脖子上,父亲一耸头,那块瓷片就滑到了裤腰里。父亲什么也没说。奶奶的脸色更加苍白。冷支队长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半晌才说:“好枪法。”

  余司令说:“好小子!”

  父亲握着勃郎宁手枪,感到它出奇地沉重。

  余司令说:“不用我教你,你知道该怎么打。传我的令给哑巴,让他们准备好!”

  父亲提着手枪,钻进高粱地,跨过公路,走到哑巴面前。哑巴盘腿大坐,用一块绿油油的石头磨着一把修长的腰刀。其它队员坐的躺的都有。

  父亲对哑巴说:“让你们准备好。”

  哑巴斜了父亲一眼,继续磨刀。磨一阵,他撕了几个高粱叶子,把刀口上的石沫子擦掉,又拔了一棵细草,试着刀锋。小草一碰上刀刃就悄悄地断了。

  父亲又说:“让你们准备好!”

  哑巴把腰刀入鞘,放在身旁。他的脸上绽开狰狞的笑容。他抬起一只大手,对着父亲招着。

  “唔!唔!”哑巴说。

  父亲蹑手蹑脚地走上前,离哑巴一步远停住。哑巴一探身,扯住了父亲的衣襟,用力一带,父亲伏在哑巴怀里。哑巴拧住父亲的耳朵,父亲的嘴咧到了腮上。父亲用勃郎宁手枪,戳着哑巴的脊粱骨。哑巴又按住了父亲的鼻子,用力一揿,父亲的眼泪噗噗冒出。哑巴怪声怪气地笑起来。

  散坐在哑巴周围的队员们齐声哄笑。

  “像不像余司令?”

  “是余司令下的种子。”

  “豆官,我想你娘。”

  “豆官,我要吃你娘那两个插枣饽饽。”

  父亲老羞成怒,举手手枪,对准那个妄想吃插枣饽饽的就搂了火。勃郎宁手枪里啪哒一响。子弹没有出膛。

  那人脸色灰黄,快速跳起,来夺父亲的手枪。父亲怒火冲天,扑到那人身上,连踢带咬。

  哑巴立起来,扯着父亲的脖子用力一摔,父亲的身体离地飘行,下落时砸断了几株高粱。父亲打了一个滚爬起来,破口大骂着,扑倒哑巴面前。哑巴唔唔两声。父亲看着他铁青的脸,被镇在那儿。哑巴拿去勃郎宁手枪,拉动枪机,一粒子弹落到他的手里。他捏着子弹头,看着子弹屁股门上被撞针击出的小孔,对着父亲比划了几下。哑巴把枪插到父亲腰里,拍了拍父亲的头。

  “你在那边闹什么?”余司令问。

  父亲委屈地说:“他们……要和俺娘困觉。”

  余司令板着脸,问:“你怎么说?”

  父亲抬起胳膊擦擦眼,说:“我给了他一枪!”

  “你开枪了?”

  “枪没响。”父亲把那粒金灿灿的臭火递给余司令。

  余司令接过子弹,看看,轻松地甩出,子弹滑着漂亮的弧线,落到河里。

  余司令说:“好样的!枪子儿先向日本人身上打,打完日本人,谁要是再敢说要和你娘困觉,你就对着他的小肚子开枪。别打他的头,也别打他的胸,记住,打他的小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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