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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事荟萃(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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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类被剥了皮的猫,最著名的是《三侠五义》中被太监郭槐剥了皮换出太子的狸猫。这类猫最冤枉,既没寄托作者的高尚感情,又没抒发作者的刻毒心理,但被剥皮的狸猫这形象真不但令童心觳觫,连翁心也觳觫了。《三侠五义》看过多年,故事都忘了,这血淋淋的猫形象却历历在目。我认为这剥皮狸猫实在是该书的精彩象征物,无意之象征实乃大象征。 那后被皇帝封为“御猫”的大侠展昭我总感觉他是那匹正在等待太监们剥皮的狸猫,还没剥皮是因为白玉堂、卢方、徐庆、韩彰、蒋平这五匹大耗子还在兴风作浪,扰乱朝廷,捉尽了耗子必剥猫皮无疑。猫皮可充貂皮做女大氅之风领,猫之肉体则可与鸡、蛇做伴,成一盘名为“龙虎凤大斗”的名菜。我还是在十几年前看李六如先生的《六十年的变迁》时,知道了广州有这样一道名菜。剥皮之猫一旦被烹炸成焦黄颜色与鸡、蛇一起盘桓一大盘中,芳香扑鼻。看着书就垂涎,还觳觫个屁!可见影响人的感觉的,多半是颜色和味道,同是一只剥了皮的猫。 换了太子的狸猫和盛在盘里的“猫虎”还是幸运的,起码在它I临被剥杀前,会得到主人精心喂养。因要换太子,就要肥大些;因要成名菜,自然要有肉吃。这些猫生前还是享福的。真正受苦的猫是受虐待的猫,如冰岛女作家F·A·西格查左特小说《傍晚》中那只无辜受害的猫,虐待者是一个受虐待的少年,他把猫当成了发泄胸中愤怒的对象。 这少年绝对不是受了写猫小说的影响,如受恶猫形象影响,他若以为猫能成精成怪,谅他也不敢下手;如受美猫形象影响,爱都爱不够,何忍折磨它?如果冰岛也有一个剥猫皮的郭槐,自然又另当别论。 以上都是书上的猫,不是真猫。 有关猫闹春的描写或以猫闹春时发出的恶劣叫声比喻坏女人笑声的字句在小说里比比皆是,可见猫与人生活关系之密切。可见人非但对同类的事情十分地感兴趣,对猫的恋爱也颇为关注。人即便是成了什么“作家”或“灵魂的工程师”,也并无超脱到坐怀不乱的程度,更无坦荡到敢把自己的叫声像写猫的叫声一样恶毒地写出来的程度。不过也是咎由猫取,如猫们悄悄地干那事,也就没人骂他们,甚至可以去骂别人了。鲁迅先生是嫉恶如仇的,他说他手持长竿把恋爱中出狂呻的猫们打跑,这是因为他要夜读。 只要不烦扰他,先生也决不会手持长竿去专找情猫们痛打的。视性描写如洪水猛兽,中外大都有过这阶段,目下在小书摊上高价出售的英人劳伦斯的大著《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当年在英国亦是禁书,禁又禁不住,干脆开了禁,印上几十万本,也就蹲在书架上无人问津了。目下在小书摊上的这《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听说售价已由十五元降至八元,再过几天连八元也卖不出了吧?国家禁书,小书摊发财,这也要怨读者不能令行禁止,越说是老虎,偏要捋虎须,这也是人类一个既宝贵又可恶的特点。 还是猫事为要,至于性描写,大家其实心里都有数。一窝蜂钻进裤裆里去不好,避之如蛇蝎也不是好态度。私心而论,一个“作家”(加引号是向别人学习,我始终怀疑作家是当然的“灵魂工程师”的资格,好像一戴上“作家”桂冠,自然就成了德行高贵的圣人,就不争权夺利,就见了漂亮女人掩面哭泣,就不去偷别人的老婆,就不嫉妒别人的才能,就不写错别字,就不大便与放屁,这样的好“工程师”大概还没出生)敢暴露阴暗心理总比往自己的阴暗心理上涂鲜明色彩的人要可信任一些。即便是交朋友,也要交一个把缺点也暴露给你的人。其实都是废话,只有一句话是真的。连我在内,也是“马列主义上刺刀”的时候多。只要到了人人敢于先用“马列刺刀”刮了自己的鳞,然后再用“马列刺刀”去剥别人的皮的时候,被剥者才虽受酷刑而心服口服。 半夜里的猫叫对于成人,其实并不残酷,对于孩子,才真是精神上的酷刑。我在孩提时代,一听到这凄厉的“恋爱歌曲”就拼命往被窝里缩,全不怕呼吸哥哥姐姐母亲父亲及我自己的屁臭脚臭与汗臭的——这又不是好的话,怎么哥哥姐姐父亲母亲都睡一个被窝呢?这只好为读者(一部分)解释了:睡在一个被窝里并不是要为乱伦创造便利,而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全家只有一条被子。这当然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饥饿和寒冷是彻底消灭性意识的最佳方案,一九六0、一九六一、一九六二这三年,我所在的村庄只有一个女人怀过孕,她丈夫是粮库的保管员。到了一九六三年,地瓜大丰收,村里的男人和女人吃饱了地瓜,天气又不冷,来年便生出了一大批婴儿。——这正应了“饱暖生淫欲”的旧话。这批孩子,被乡间的“创作家”们谑称为“地瓜小孩”。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随便扯来,竟也感觉不到有多大恐怖,一旦吃饱,那饿肚的滋味便淡忘了许多,以为那果真就是一场梦。我之所以还有些感受,大概是因为一九七六年参军之前,很少与“丰衣足食”这种生活结过亲缘的关系。当兵之后,一顿饭吃八个馒头使司务长吃惊的事也是经历过的,扯得更远啦,打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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