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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沙滩(7)


  人们呼喊着,什么声音都有,不要命地拦住了车子。司机只好停住了车,场长弯着腰钻出车来,身体像狂风中的树叶一样抖动不止。他说:“乡亲们……再见了……”

  那天参加“哄抢”的一个老汉抓住了场长的一只手,眼泪汪汪地说:“老兄弟,是俺连累了你……俺吃了你的麦子,心里都记着账,日后光景好了,一定还给你……兄弟,你就要走了,没别的孝敬,乡亲们擀了点面条,你……吃一点吧,赏给乡亲们个脸……”

  十几个妇女揭开用包袱蒙得严严实实的盆盆罐罐,双手捧着,递到场长面前:

  “场长,吃俺的。”

  “吃俺的,场长。”

  鱼婆婆牵着秀秀,分开众人,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她什么也没说,从秀秀手里接过一个小碗、一双筷子,从每个盆里罐里夹起几根面条放到小碗里,那些面条切得又细又长,抖抖颤颤,宛若丝线。“我到年就八十八了,叫你一声儿子不算赚你的便宜,孩子,你吃了这碗面吧。这是咱黑沙滩的风俗,亲人出远门,吃碗牵肠挂肚面,省得忘了家,忘了本。”她把碗递给秀秀,说:“秀秀呀,把面给你爸爸……”

  “爸……爸……”秀秀双手捧着小碗,一点一点举起来。

  场长双手接过碗,和着泪水把面条吞了下去。

  鱼婆婆低下头,把场长那半截牛皮腰带给他塞进裤鼻里:“你呀,往后要拾掇得利利索索的,村里的姑娘媳妇都笑你邋遢哩……”

  “娘!”场长扑跪在鱼婆婆面前……

  汽车载着场长走远了,但战士们、村民们没有一个离去,大家都泪眼蒙咙地望着那沿着大海蜿蜒而去的公路……

  ……这一年年底,刘甲台服役期满,复员了。我由于在“黑纱滩事件”中没站稳立场,也被提前复员处理了。我的“与红薯干离婚”的计划彻底破产了。我走时,郝青林到车站送我。他忙前忙后地照应我,仿佛是我的勤务兵。最后,他说:“梁全……这里的事……求你别回家乡说……”我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但还是点了点头。

  回到家乡后,村里人议论纷纷:“早就说了嘛,梁家的小子成不了气候,这不,一年就卷了铺盖。人家郝家小子,人了党,升了副指导员,这就叫‘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天下吃屎’……”

  听着这些议论,我连头都不屑回过去。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在黑沙滩当过兵。

  “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我的妻子撇撇嘴,打了一个哈欠。

  确实,这故事本身平淡无奇,可是黑沙滩是迷人的。它其实是一种成熟的麦粒般的颜色,在每天的不同时刻,它还会使人发生视觉上的变化。在清晨丽日下,它呈现出一种温暖的玫瑰红;正午的阳光下,它发出耀眼的银光;傍晚的夕阳又使它蒙上一层紫罗兰般的色泽。总之,它不是黑色的,即使是在漆黑的夜晚,它也闪烁着隐隐约约的银灰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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