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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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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过我的鸡屎桶,先是狠狠地盯我一眼,问:掺假没有!?我说:没……没掺……他轻蔑地看俺一眼,说:没掺?!然后他就把鸡屎桶放到鼻子下边一嗅。还敢撒谎!张老师!他大声喊叫着我的班主任,我的班主任张老师就站在旁边,慌忙点头。他这桶里,三分之二的都是狗屎!然后他就把我的鸡屎桶扔到我的班主任老师眼前。我的班主任老师毫不客气地拧着我的耳朵把我从队列里拖出来,让我到校长办公室窗前罚站,一罚就是一上午。钱主任指着我大发脾气:你们看看他这样子!从小就弄虚做假,欺骗老师,品质恶劣,长大还不知道会坏成个什么样子!我羞愧地低垂着发育不良的脑袋,下巴紧抵住胸脯,眼泪滴到脚背子上。 哭也没用!接下来,他又抓出了几十个在鸡屎里掺假的,让他们与我一起罚站,这样我的心里就好受多了。我孬好还掺了狗屎,方学军干脆在鸡屎里掺上了黑石头子儿。方学军家是老贫农兼烈军属,钱满囤不敢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只让他到窗前罚站。方学军根红苗正,大伯抗美援朝时壮烈牺牲,爹是村里的贫农主任,哥是海军陆战队,罚他的站?罚我的站?! 他把那个鸡屎桶猛地砸在校长办公室的窗子上,破口大骂,钱满囤我操你老祖宗!我要到中央告你个狗日的!钱满囤当时就楞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等他回过神来,我们早就扔掉鸡屎桶,跟着方学军跑了。我们说,天天捡鸡屎,这学,孙子才上呢!由于方学军的革命行动,钱满囤的鸡屎运动可耻地结束了。 就是这样,校长办公室外,也积攒了一大堆鸡屎。天很快就热了,鸡屎堆在那里发了酵,发出了一种比牛屎臭得多的气味,招引来成群结队的苍蝇。校长催老钱跟县养猪场联系,赶快把鸡屎卖了,原说是两毛钱一斤,可以卖不少钱呢。但人家养猪场说,根本就没听说过用鸡屎喂猪这回事。于是老钱就成了众矢之的。后来,我们村把鸡屎拉到地里当了肥料。事后老钱不服气,说,就算鸡屎不能喂猪,完全可以用来养蚯蚓,然后在把蚯蚓制造成中药或是高蛋白食品,拉到田里当肥料,实在是可惜了。 老钱穿着一件磨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胸兜里插着三支钢笔,脖子上挂着一个铁哨子,手里举着一把亮晶晶的双响发令枪,眼睛紧盯着手腕上的瑞士产梅花牌日历手表。那时候这样一块手表可是不得了,把我们村的牛全卖了也不值这块表钱。这块表是右派乒乓球运动员汤国华的,他是归国华侨,他叔叔是印度尼西亚的橡胶大王,梅花手表就是他叔叔送给他的 。他能把自己的梅花表无偿地借给运动会使用,说明这个人有相当高的思想觉悟,一般人做不到这一点。老钱夸张地举起胳膊,因为手表的份量和价值,他的胳膊显得僵硬。他的眼睛紧盯着飞快转动的红头秒针,脸上的表情严肃得让人不敢喘气。距离预定的比赛时间还缺二分钟时,他用宏亮的嗓门高声喊道:各就各位——预备——啪啪!两声枪响,枪口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三个掐秒表的计时员在枪口冒出青烟那一霎,按下了秒表的机关,比赛开始。 在老钱的发令枪发出两声脆响之前,站在用白灰浇出的起跑线上的八个运动员都弯下了腰。因为是万米长跑,不再乎起跑这一点点的快慢,所以运动员们没有把屁股高高地撅起,也没有双手按地,做出一副箭在弦上的姿态。要说腰弯得幅度,还是我们的朱老师最大,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的腰不得不弯,我们在前面已经反复地介绍了他的腰,这里就不再赘述。老钱的发令枪啪啪两响的同时,运动员们就一窝蜂似地跑了起来。起初几步,他们的步伐都迈得很大,显得有点莽撞冒失。 跑了几十米,他们的步伐就明显的小了。他们像一群怕冷的、胆怯的小动物,仿佛是有意地、其实是无意地往跑道的中间拥挤,好象要挤在一起寻求安全。他们跑得小心翼翼,试试探探,动作既不流畅也不协调。他们的膝关节仿佛生了锈,看样子脑袋也有点发晕。跑在最前面的是帮助标枪手轰过兔子的右派长跑运动员李铁。他穿着一件紫红色的背心,一条深蓝色的短裤,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的回力球鞋。他的背心后边钉着一块白布,白布上的号码是235,我至今也弄不明白这个号码是根据什么排出来的。 紧追着他的运动员是县一中的体育教师陈遥,一个满脸骆驼表情的青年,据说是师范学院体育系的毕业生,应该说也是个体育运动的行家里手。陈遥后面是我们学校的小王老师,小王老师后面是一个铁塔似的黑大汉,听人说他是地区武装部的干部,姓名不详,号码是321。321号后面,是一个必须重点介绍的运动员。他是我们公社食堂的炊事员,年龄看上去有四十岁了,也许比四十岁还要多。他是我们公社的名人,叫张家驹。都说他解放前在北京城拉过黄包车,跟骆驼祥子是把兄弟,自然也认识虎妞。他也能倒立行走,也是一个长方形的蚂蚱头,脖子跟头差不多粗,额头上有一块明疤,小时候让毛驴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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