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刘震云 > 一腔废话 | 上页 下页 | |
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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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场 孟姜女和蒋总裁 前提:老蒋: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原来以为自己就住在五十街西里,真到寻找起来,五十街西里距自己竟有十万八千里之遥。看似近在眼前,其实远在天边——还不是独上高楼、蓦然回首、为伊消得人憔悴折磨自己一下所能达到的。别说寻找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原因,就是找到五十街西里也颇费周折。多夜之后老马说:我说的还不是心理距离——心理折磨可以排除,我说的纯粹是一步一行回到远古社会的物理距离——为了给你们寻找和固定容易吗?中间还有白骨精、盘丝洞、女儿国、通天河和火焰山,就像唐僧取经一样困难。多亏带了个孟姜女——为了带一个女人五十街西里还议论纷纷,不然不被妖精吃了,也会被自己吃了——荆棘丛生,寂寞难耐,真是文化苦旅呀。比这更麻烦的是,还没有上路,媒体已经将老马要上路寻找真理和原因的消息给捅了出去——报上干脆就叫“取经”。这又是屠户老杜的阴谋之一——把消息捅给媒体并没有跟老马商量,等老马知道了木已成舟——过后老杜得意洋洋地说:就是要打这个时间差,就是要把舆论控制到自己手里,就是要占这个主动——一下就把老马逼到了被动和绝路上,让你一点退步的余地都没有——不上路也得上路,不寻找也得寻找。这严重干扰了老马的日常生活。早上老马去吃杂碎汤,卖杂碎汤打烧饼的。 老郭问:“老马,听说你要陪孟姜女去寻找真理了?” 中午老马去买白菜,卖白菜的小白问:“老马,听说你要陪孟姜女去取经了?” 下午去洗澡,开澡堂子的老杨问:“老马,听说你要陪孟姜女去寻找丈夫了?” 到了搓背的时候也不得清净,搓背的老杨问:“老马,听说你要陪孟姜女去推长城了?” 晚上去歌舞场,三陪小白问:“老马,听说你要陪孟姜女哭去了?——听说那妮子长得特像我。” 老马真想大哭一场。杂碎汤没有吃好,白菜没有买好,澡没有洗好歌舞场没有泡好不说,替众人寻找真理和原因,自己在众人面前倒有些畏难和羞愧情绪。还没有上路,就在心理上输了一筹。比这更麻烦的是——老杜的阴谋无穷无尽,让老马上路,却没有提供老马和孟姜女旅途的经费。只给政策,不给金钱;只给精神,不给物质;只让寻找,不让吃饭——就这样对待我们的疯傻吗?接受任务的时候老马因为精神和女人有些激动和忽略,等离开水晶金字塔当夜跟孟姜女云雨之后想起明天的旅程起床去收拾行李和打包的时候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十万八千里之遥身无分文,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个人的困难暂且不说,现在普天下都在腐败,遇到妖精和同样疯傻乖戾的国王不送红包如何过得去?但这仅仅是困难的开始——在老马自责、责人、怨天尤人和对着行李一筹莫展之时,床上的孟姜女完事之后一边往身上戴乳罩一边说:“我可告诉你,现在不是秦朝,我也不是过去千里寻夫的那个农村妇女,因为一出戏我已经成了明星和女强人,既然你让我陪你去寻找,没上路之前你可仔细想好了——一路上没有五星级酒店我可不住!” 老马又欲哭无泪。千古流传的英雄,上床之前和上床之后也和一个普通的五十街西里的妇女差不多,离开水晶金字塔趁着夜色急急忙忙往家赶的时候记得她的手心还湿湿的,神色之间还有些羞涩、温柔、多情和缱绻,从床上起来马上露出泼妇的本相一是一二是二钉是钉铆是铆是非分明——这和过去鞋匠的老婆有什么区别?——半点偷懒和回头的余地都不给你留——是疯傻所致呢,还是已经被五十街西里同化和融合了呢?身无分文,又带一泼妇——还有人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前途山高路险,妖魔当道,有十个老马也会粉身碎骨。老马这才觉醒出老杜的阴险和恶毒——原来世上真有这么恶的人。你退一步,他逼两步,步步紧逼,非把你逼到绝路上大汗淋漓从恶梦中醒来他才后快。但老马受着媒体、众人和水晶金字塔的压力已无退路,明知是恶人,还得当菩萨供着——应该脱离老杜的控制越远越好,但老马又得重新回到老杜的手心任他玩弄——还不知多夜之后老杜会说什么呢,而且为了讨好、调节、掩饰和应对,老马又故伎重演拿出玩笑和撒娇的口气给老杜发了一个E-mail,回头提出上路的困难和尴尬——你早干什么去了?事后讨论事前,本身就在承认自己当初决定和附合的错误和不成熟——老马臊着一身热汗。但事到如今,面子已无关紧要,老马只好装疯卖傻和故作无知地用数来宝的口气——故作俏皮得已经有些丑陋了——写道: 杜大爷E-如面 欲上路太困难 粮无粮钱无钱 给女人太难缠 悔不该违爷言 回到家把事办 天涯路连阴天 山又高路又险 白骨精火焰山 媒体逼众啧言 欲自杀任在肩 吾事小爷在前 众疯傻找根源 千秋事大如天 说客观就客观 说主观就主观 秋风瑟雁南迁 望前途泪涟涟 实无奈典见着脸 打报告爷放宽 给经费给罗盘 给刀枪给药棉 给紧箍让人变 做女人德为先 为众人非私念 我叩头爷可怜 批红字往下传 得佳音赴西天 ………… 谁知三天之后,老杜发回一个E-mail,上边没有半点个人文字,只是原文照搬一篇古文: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天下有为寻而讲钱者乎?讲者,则易者亦难矣;不讲,则难者亦易矣。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贫者语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曰:“一瓶一钵足矣。”富者曰:“吾数年来欲买舟而下,犹未能也。子何恃而往!”越明年,贫者自南海还,以告富者。富者有惭色。西蜀之去南海,亦不知几万里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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