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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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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事情的开始不是这样,如果我们的面瓜哥哥懂得战争与和平、敌人和亲人的概念和艺术──懂得第一次的重要──哪怕这些都不懂只是一个没有心肺的流氓,在与牵牛接触的第一次就能把她摆平,就彻底把自己的牛粪糊满鲜花──鲜花已经淹没在牛粪中,婚床上无所顾忌和勇往直前──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哪里还有感动──还哭个球──一下就把牵牛给覆盖了,征服了,打倒了,让她痛楚激烈和欲生欲死,让她只有招架之式没有还手之力,让她重新开始不知所措,让她忘掉过去也不知将来,让她忘掉鲜花不知牛粪,那么第二天早起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她肯定又把牛粪当成了神圣而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斗败的鸡,她还会有些羞答和不好意思呢。这时坐在床边拈着自己的衣襟──突然又羞红着脸说: “牛根,你累了吧?” “昨天晚上你太厉害了。” “你怎么那么大劲呀。” “再提到你我就害怕了。” 这时她心里会暗暗骂道: “我过去是一个多么不懂事的人呀。” “今后再不敢招他!” “今后要温良恭俭让。” “我嫁了一个多么顶天立地的好男子。” “我有些自惭形秽!” 接着就会温柔地对面瓜说: “牛根,你躺着,我给你做饭去。” “你躺着,我用热毛巾给你擦擦身。” 这时你的头就不尖了。你的耳就不削了。你的牙也不黄了你嘴里喷出的气怎么那么阳刚和新鲜。你的腿也不罗圈了──甚至不圈的话,还走不出这样的效果呢。罗圈万岁!她会在那里搂着你的腿喊。 而实际恰恰相反。于是第二天早起,我们的面瓜哥哥成了一个草鸡,牵牛就成了一个我们平常概念中的泼妇。而我们的面瓜哥哥对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还浑然不知蒙在鼓里呢。他还在那里检讨自己的毛病和缺点呢──可你知道你的毛病和缺点在哪里吗?和对着世界发抖呢。而我们的牵牛心里又是多么地惆怅和悲愤呀──她一下就对今后失去了信心。她破碗破摔地要对今后的生活进行制服──对今后生活的制服,就成了今后对牛根的制服。从此,牛根,你水深火热的日子就要到来了。──于是第二天早晨她倒是没有起床──这上床和起床还有什么意思呢?──面瓜已经把床上的失败移到了生活中,还没有斗争就先气馁地收起了自己的翅膀──倒要给牵牛做饭和递热毛巾了。两人在生活中还不相熟──仅仅一夜──牵牛就由一朵雍容大度的鲜花变成了──突然成长为──一只你死我活的尖嘴疯虱,面瓜哥哥就真的蜕化成一地牛粪了。两个人喝粥的时候,牵牛在这个世界上对牛根说的第一句话──而且双眼圆睁啊,柳眉倒竖啊,窗外还在沸沸扬扬飘着风雪──就是: “你喝粥怎么那么大声响呀?” 这时我们的面瓜,一下还坠在云里雾里呢。一下在那里吓了一跳差点将自己的粥碗跌到地上。 你在世界上也算个人。 看一到面瓜差点跌碗──你英勇一点不跌碗还好一些呢──就更加激起了牵牛的愤怒 嫁给这样一堆牛粪真是倒霉! 我怎么才能解开这倒霉生活的圈套呢? 当她也喝着粥的时候,这是她想到新生活的第一个问题 ──于是: 后来怎么能不你死我活呢? 后来你怎么会不跳黄河呢? 因为物质的精子吕桂花采取的手段是赶城告状和到法院离婚 因为精神的精子牵牛采取的手段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要将你置于死地,因为只有你的死才是我的解脱,只有你的死才能使我获得新生 后来的生活就印证了这样一个理论 后来的生活就淹没了前面的开始 后来生活中的你死我活就淹没了床上的不死不活 可怜的面瓜哥哥,你哪里能赶得上牛三斤表哥呢 被窗户拍死还有一个物质的悲壮 你跳了黄河就显得有些滑稽 这是物质和精神的最大分野 ──可30年后,我们故乡竟把这种分野给混淆了 ──这是我写了牛三斤之后,要为牛根哥哥翻案的根本原因 ──这时就不是克隆了 …… 但是,我们还不能把事情给简单化──还是不能这样将历史定案。如果面瓜表哥能在战争的过程中及时觉醒和调整自己,他还不至于在这场战争中一败涂地──放弃开始,并不证明以后没有取胜的机会。当牵牛在第二天早上对你愤怒地喊: “你喝粥怎么那么大声响呀?” 如果你是一个流氓──已经不要求你是一个清醒的革命者了──,你还不是没有办法。事情还没有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事情还没有达到最糟的状态。这时你应采取的最好方法,就是抖着你的小头梨兜头将这碗热粥扣到她脸上──这时你应该想起墙上的一条标语: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在床上露出的非流氓的善良──感动和哭──的失败,并不是在生活中不能用流氓手段补救过来,但是我们的面瓜表哥,却像一只秃尾巴鸡一样一退再退──他只会端着碗粥在那里傻楞,这就使战争向失败的结局快速滑去──这也使我们明白了面瓜哥哥彻底失败的另一个原因:你在床上是牛粪,你在生活中也不是好汉──同时也使我们明白了:在生活中只有像老梁爷爷那样的人,才会有安静的家庭和妻子,他才可能在孩子熟睡的时候给妻子钉纽扣──如果是我们的面瓜哥哥去给牵牛钉纽扣,牵牛会兜头将纽扣、衣服和孩子都砸到了牛根身上和小头梨上: “丢你娘的!” “丢你娘的人!” “你除了钉纽扣,还会钉什么!” “操你娘的,我要不偷汉子,就对不起我的先人!” …… 于是悲惨的结局就出现了。在她愤怒的时候──其实愤怒也是一种试探呀──你没有将粥碗扣到她头上,接着就等于你──还不是她──将粥碗扣到了自己头上。你向她证明了她愤怒的正确──这时的证明就已经超越了粥──从床上到生活,从牛粪到鲜花。你除了吓得差一点将粥碗掉到地上,接着还在那里停止了喝粥──就是第二天再喝,也开始压抑着自己不敢出声──这是你在生活的行动中对自己压抑和幻想用虚假来救命的开始──你不再发出自己本来的声音──压抑和虚假,从来都是自己造成的,──从此我们的面瓜哥哥喝粥的时候就再没有了声响,开始在那里悄悄地一口一口地抿;抿一口,还抬起头偷眼看一下对方。久而久之,养成习惯,不但和牵牛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就是和别人在一起喝粥的时候──哪怕是和我们这些1969年的在村里无足轻重的小捣子们在一起喝粥的时候──也从来不是在喝而是在抿,抿一口,还偷着看我们一眼──最后不但喝粥的时候偷眼,就是平常做其它事和任何一件事,都养成了偷眼看人的习惯。──而这抿粥和偷眼的习惯,在牵牛眼里,恰恰比大声“踢溜”“踢溜”喝粥还让人难以忍耐和怒不可遏呢。面瓜还在那里为自己找到虚假和逃脱的方法──养成了偷眼看世界的习惯──而沾沾自喜呢──为这种找到甚至还有些感激牵牛呢;终于有一天,牵牛面前的粥还没有喝──加上她的例假来了,正在那里烦燥──面瓜哥哥已经悄无声响地喝下了三大碗,甚至在那里毫无防备地打了一个饱嗝──牵牛对于稀粥的怒火就再也遏制不下去了。面瓜哥哥以为自己从一个喝粥──学会了悄无声响的喝粥──已经掌握和把握了世界,已经将世界从对方手里重新夺了回来──不是喝得饱饱的了吗?──但就在他打完饱嗝又偷看了对方一眼──而这一眼恰恰也被牵牛也偷看到了──这时牵牛都让他传染出偷眼看人的习惯了──而过去牵牛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当两个人的偷眼突然碰到一起的时候──面瓜哥哥还为这目光的相碰有些不好意思在那里“嘿嘿”地傻笑了两声──就让牵牛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偷看这时就不是为了稀粥和面瓜的偷看而是为了自己的偷看而恼羞成怒这时就想起了面瓜的一切包括喝粥的声响或无声响都是那么地让人厌烦──再不爆发自己就活不下去了,再不爆发自己就爆炸了,再不把这稀粥扣到面瓜头上就对不起自己的先人和摆在自己面前那碗稀粥──这稀粥的无声和偷眼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呢?自己不知不觉也染上偷眼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矫正呢?于是她一下就爆发了,一下就爆炸了──请注意,这次爆发和爆炸就比前一次的爆发和爆炸更进一步了,于是她就毫不犹豫地将以前面瓜没有扣到自己头上的稀粥,现在终于由她扣到了面瓜的头上──如果面瓜过去提前把粥扣到了她的头上,仍然我行我素地“踢溜踢溜”地喝粥,不偷眼看人,那么今天稀粥的倒扣就可以避免──当稀粥已经扣了出去──不管对象是谁──第二次的重扣还有什么意思呢?──而你过去没有扣,等到别人扣到你的头上的时候,你也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当这晚滚烫的稀粥扣到面瓜头上时,他还不知道牵牛愤怒在什么地方呢,他还处在毫无防备的状态呢,当他整个头开始在那里无声地流粥和脑袋一下让煲了个半熟的时候,我们的面瓜哥哥顶着这滚烫的稀粥还在那里楞楞地想: “这一切从何而来呢?” “这一切从何说起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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