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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


  我们没有过于计较自己。我们还是把矛头对准了莫勒丽·小娥。我们接着看莫勒丽·小娥的神色,她对自己还是那么信心十足和底气十足。平静,镇定,既不夸张,也不矫饰。这就皆大欢喜了。当然,她是不会轻易亮出自己的巴掌的。东西还在她手里紧紧攥着呢。她就那么微笑着看我们。这倒让我们心里有些发毛。你还要歌一曲吗?你还要向我们铺垫一些深刻的人生哲理吗?你还要讲一遍你的酸甜苦辣吗?但她什么也没讲,她用她的不讲和微笑把她要铺垫的一切都讲了出来。这就让我们再一次无地自容心中的自我又缩成了小蚂蚁。这时人民中有两个大胆的,代表着我们的利益也代表着他们自己的利益对莫勒丽·小娥说──看似她不和我们一般见识和不追究我们的一切,但是到了大是大非问题上,她在我们已经原谅自己的时候,她并没有原谅我们呢。这种历史的延拖和抻长的本身,对我们就是一种惩罚。我们在寒风中站了多长时间了?到头来还得由我们出面来协调这个僵局而她觉得自己不用做任何努力。当我们已经看到东方日出的时候,她在天际又加上一层厚厚的云层和雾气。当然,也许只有这样,才更能显出日出的意义和它的魅力呢。它就像少女脸上蒙的一层薄纱?──我们的代表采取的策略是再一次承认自己的错误:

  “莫勒丽·小娥姑姑,我们知道自己错了。”

  “你就再一次原谅我们吧!”

  “亮开你的巴掌吧!”

  “撩开你的面纱吧!”

  “我们等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你对我们惩罚得已经够了!”

  ……

  谁知这此些肤浅的喊声也起到了深刻的效果。合体人深刻的思想深处,原来也有薄薄的一层肤浅的云雾呢。就好象蛋糕之上的一层浮土。这才是否定之否定呢。原来抻长的目的竟是这么简单,她在亮出巴掌的最后时刻,就是要让我们再一次知道,她是我们的救星;唯有她才能把我们从黑暗和泥潭中给拯救出来。唯有她,美眼·兔唇都不行。当然她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又否定了我们的看法,说她当时并没有那么矫情,并没有要求什么人格外感谢和感激她什么,她既不需要证明什么,也不需要和谁进行什么比赛──如果是那样的话,反倒证明自己的巴掌和巴掌里的东西是虚弱的,还要通过外在的仿真来显示自己。我自己证明自己就足够了。她站在阳台上迟迟不亮开自己巴掌的唯一原因和人民大众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当时自己本身出了一点私事和个人问题。即她一个月两次的例假突然不合时宜的来临了。不要把我想得那么神秘嘛。我还是一样普通的合体人嘛。把我想得神秘的是你们,我自己倒怀揣着一颗平常心。别人有例假,我也有例假。如果你们一般女人是一个月一次例假,我作为一个合体人就是一个月两次例假了。我下边产生了不方便──这倒让我有点为难和尴尬,哪里还有时间听你们承认些什么和检讨些什么呢?出现了这种局面我还微笑着站在那里没有断然从阳台上返回卧室或厕所去处理我的不方便,就是对人民最大的尊重和不考虑自己了。倒是你们在那里把我想歪了和想浅了,我在你们心中到底处在什么位置,不就一下昭然若揭了吗?花言巧语都是假的,想看一场好戏和想看我的笑话才是真的。认为我不明白吗?但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假如我当时掉转头回去了呢?你们不是马上又要吃惊、喧嚣这时反倒要怀疑自己了吗?姑姑还不知因为什么不高兴又要回去了呢?接着天幕上不就又成了大楼的空镜了吗?事情不是又要一波三折和欲进又退了吗?但是我没有追求这样的艺术效果,我还是处世不惊地站在阳台上,任它下边在那里流。个人做一点牺牲没有什么,只要不再折腾人民。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我当时考虑着大局才没有返回──当然因为这个也才暂时没有亮出手中的东西。同时我还觉得在历史转折的关键时刻和要亮出手中东西和底牌的时候,让一个例假和污秽做背景总是不妥,是不是有用例假和污秽恶心人民的嫌疑呢?于是我在微笑之下对历史真相的隐瞒是双重的,当然我心中悬着的负担也是双重的;但你们还在那里肤浅地跳着脚在要求什么呢。为什么双重的委屈都让我受了,你们倒是在那里像孩子一样一身轻呢?当我在这种情况下终于亮出了我手中的东西,污秽和恶心,倒是埋满了我们的心。看了她的回忆录,我们倒是一下后悔起当时自己的肤浅和为莫勒丽·小娥的慷慨大度而感动了。在她的签名售书会上,我们就以拼命买她的书亡羊补牢地表达着对她的感激和歉意。这时莫勒丽·小娥一边在拥挤人群的书上龙飞凤舞地签字,一边倒大度地说:

  “倒也没什么,说起来责任还在我。我的例假,又不是你们造成的。你们不知例假而肤浅是不对的,但是我拿着例假放到历史的高度去委屈就对了吗?”

  但事后我们发现我们这样做的本身,还是上了她的当。在亮巴掌之前说例假,还不知是什么用意呢,是不是想给她的回忆录增加一个卖点呢?──这种做法倒显得有些肤浅了。但我们也不能不承认,当时在阳台下,要求莫勒丽·小娥快一点亮开她的巴掌的呼声还是很急迫的──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卖点呢?──全然没有考虑到莫勒丽·小娥的例假。莫勒丽·小娥在原谅人民和放弃自己例假之后,终于把她的巴掌给亮了出来。等她把手里的东西亮出来之后,我们才知道人民和例假或是后来的卖点在当时看起来还是次要的,它们都是后来的一个借口和烟幕,一个花样和阴谋,其实它们除了这些作用之外,在当时还有以这种假话、假设、假定、假使──原谅了人民和例假──为前提然后才有一种图穷匕首见的气氛烘托的作用呢。纯粹是为了演出之前在台上放一下烟,纯粹是为了烘托一下气氛;如果本来气氛不够的话,现在放上去正好;如果已经够了的话,出在多一些热烈也没什么坏处;本来是冬天,让你们有阳春三月的感觉。要的就是这种错觉──让你们把棉袄都脱下来。后来引伸出许多东西,也就顺理成章了。问题的复杂性还在这里呢。过去我们把世界按规定性安排世界反倒简单了,现在假设性提前出现了,我们还从规定性的角度来看,怎么能不上当受骗和一叶障目呢?真实和真相倒丧失了它本来具有的意义。就好象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和风景区去,没去的时候是那么向往,一去往往大失所望。它不应该是这样,它跟我们想象中的风景不一样。真实倒是把想象给限制住了。魅力倒存在于那些我们从没去过的地方。同时如果我们只是把这种真相或是假设当作一个正常的热情来处理的话,我们就又一次大错特错了。就好象我们对阳台上倾注了极大的质朴的热情到头来都是要上当受骗和痛心疾首一样。因为阳台上的人只把它当作一种手段,只是把这种假设当作一种烘托,当作台上的烟,冬天我们嘴里喷出的呵气。一时的激动产生了上下的共鸣,但是我们忽略了转眼之间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我们还沉浸在激动之中不能自拔。你不能自拔,你只能上当受骗了。当我们在回忆录中知道莫勒丽·小娥迟迟不向我们亮巴掌的原因是因为下边突然有了例假,我们当时受到多么大的刺激呀。回忆和历史再一次重合。本来亮开巴掌让我们看一看东西就够我们激动的了,现在又加上了一个例假。本来游戏已经够好玩了,现在又装上去一个马达。我们哪里还能想到是污秽和对我们的恶心或者纯粹是幕间的一股烟呢?我们在当时相信的只是气氛──本来酒喝得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又上来一瓶人头马。本来我们的欢呼声已经够热烈了,现在又放到嘴上一个麦克。跳起来吧。唱起来吧。在这还没有亮开巴掌的最后时刻。这个时刻我们也有一些担心,如果说假设、假定、假使、是成立的话,现在我们把结局想得这么壮观期望值再一次被人为地拔高,会不会等巴掌亮开之后,就像我们到了某一个风景点一样,反倒要感到失望和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呢?我们会不会是又一次的掉以轻心呢?──也许我们这样想的本身是又一种热情的质朴,也许这也是莫勒丽·小娥要刺激我们的另一个小小的手段?如果是这样的话宁肯让她把亮巴掌的时间再推迟一下也好──让我们在虚假的幻境里再生活一段。莫勒丽·小娥这时反倒向我们解释,我怎么会那样呢?我怎么会在一帮蚂蚁面前玩手段呢?我能不堪到那种地步你们对我的不信任和不期待也到了这种地步了吗?──最后证明你恰恰就是这样地不堪,与几只蚂蚁在这里认真──你们不这么想我还没有什么,你们这么想比在行动上拋弃我还让我感到难受。我本来还想让你们在巴掌打开之前在那里再乐一会儿和再跳一会儿,现在这一会儿不用你们要求,我就主动要收回去了;说到这里我倒要像孩子一样生气了,我要让你们提前看一看我手中握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就是要让你们赶快大吃一惊和感到意外,以证明我目的的纯粹和清白。本来我没有这样性急,现在我倒赌上了气──说着,她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本来是不亮开她的巴掌的,本来她是不到那里去的,我们就用一种不相信和不信任故意刺激了她一下,她果然就毅然决然地亮开了她的巴掌和到那里去了──关于这一点幼稚的做法,虽然过后她也不好意思地承认:

  “我当时是有些性急,我当时是有些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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