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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本来莫勒丽话说了半天都很好,可惜说着说着说到最后,又出现和女兔唇一样的毛病,那就是得意忘形和说着说着就说过了头,不知道煞车、停止和停电的必要──有时停电影响我们的生产和生活,有的时候却不一定呢,它就一下让人停在黑暗里只好跟你走。但是莫勒丽说着说着让电更足了,“她”在批评别人不懂辩证法的时候,“她”自己首先违反了辩证法:如果你说再有一盆狗还可以,你怎么能说再有一条狗呢?一下就出了漏洞和出了岔子,一下就被别人抓住了尾巴。刚才女兔唇的脸色已经越来越绿,变得憔悴和没有血色,眼看就要过去了和不行了,没什么指望了,一盆一盆的狗逼了过来,灵魂已经出窍,鼻下已经没有热气,但是当“她”听到“还有没有一条狗”的时候,一下又被“她”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虽然不能开辟未来,但是“她”抓住现在还是手疾眼快的;本来一缕魂魄如同游丝,飘到了大荒洼,眼看就要消散已经没什么指望了,现在顺风扭头,又一点点在那里聚集;脸上本来已经死白,现在又一点点涨了红潮;肚子里本来一洼脏水,尸体已经漂了上来,现在又被打救上岸,拍打拍打,“哇”地一声,一切又吐了出来。甚至,经过一场灾难,女兔唇的英语和法语都很流利了。魂魄消散之时,语言的记忆却涌了上来。这时女兔唇就着急了。自主权又掌握在自己手中。女兔唇一边用小锉子锉着自己的红指甲──大腿架在二腿上,白纱的裙子拉拖在地──一边优雅地用法语说:

  “不管说什么,不管用什么语言说,都不要把话说过了头,不要因为一时激动提前说出不该说和该以后说的话;事情还没有结束,你怎么就做了总结呢?战争还没有打完,你怎么就打扫战场了呢?好戏还在后头,你怎么就提前拉上大幕了呢?老鼠拉木杴,大头还在后头,你怎么问也不问,调查也不调查,就把这尾巴一刀给剁断了呢?这和剁包子馅是一回事吗?如果你稍微给自己留点余地,我也就无处可逃和只能束手就擒了,我们就该过你的严冬和吃你的萝卜干包子了;大雪在我们头上飞舞,北风‘呼呼’地吹着,这个时候我们能违背自然摘下皮帽子脱掉大皮故作清高和故作姿态地到河边去蹓跶吗?不,我们不愿意冻成冰块和瞎鹿,我们还是要识时务为俊杰地留在家中围着火炉和大锅恬着脸吃你的萝卜干包子。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这时你说什么不就是什么吗?你说天黑我们赶紧捂眼──如果你稍微有些大家风度说话稍微留一点余地的话,上风已经让你占尽,我们已经被你逼到了角落里──我们只有束手就擒。但是,恰恰在这个时候,你也就出了纰漏;千里之堤,出了白蚂蚁的小洞穴;我的卡尔我的妻,你可知道世界上除了节节胜利和摧枯拉朽之外,还有针尖大的洞,能透过斗大的风这样的真理吗?就差这致命的一击,形势就因为一个微小的原因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敌人进攻和我们防守的局面就一点点和一寸寸地改变了;我真替你遗憾呀,本来我们已经四面楚歌,现在你自己又给我们留下一条血路;那我们就不能客气了,我们也就顺着这条缝隙冲了出去──现在你抓我们春天和河边的弱点,说我们不该在春风里和滔滔黑山白水之间搭白篷子的主要缺陷,是因为我们只有一条狗而没有一盆狗对吗?是因为我们的馅不够你们吃所以你们就要揭竿而起和风起云涌,狗肉成了你们号召人民的一个旗帜,就像头发是女人的旗帜一样──谁知她转头就成了秃头歌女呢?真是从我们手中以狗肉我名义就要夺取这个世界了吗?──当然,如果你们不改口,不变心,不夸大,不提前,不卖弄,不大意,还是能将我们置死地,我们已经没有活路和逃路,我们只有从河边灰溜溜地把我们的瘦狗给牵回来,从我们明媚的春天,退回到吸溜着鼻涕的寒冷的严冬里;你们也没有问一问我们冬天的衣服准备下没有,我们怎么就一下从温暖的南方来到寒冷的冬季捏着鼻子吃那枯燥如杂草和树根的萝卜干了。但是你们在大局就要奠定和就要夺取全面胜利的时候,你们还是在最小的方面出了漏洞和被钻了蚂蚁,接着你们可就由主动转为被动,你们坚不可摧的大堤就要崩溃和被冲垮了,你们费尽心机刮来的寒流现在看顶多只能算是一场倒春寒,春天的脚步倒是越来越响,这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你们本来笑得挺好,但就差这么一点没有笑到最后。你们过早的得意和稳操胜券的感觉害了你们,你们没有把我们置之死地而后快,恰恰给我们提供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这时把握世界的就不是你们而是我们了。本来我们在一片黑暗之中,夜路如蛇,现在我们终于见到了一线曙光。这个探照灯是你们给我们提供的──谁的失败不是因为大意呢?──在你们提狗和借狗肉刁难我们的时候,如果你们仍然是在提一盆,咬住这个不松口,我们只好束手就擒;但你们看到胜利在望,你们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于是你们大意地说:不要说是一盆狗,就是能再找出一条狗,你们就放弃你们的胜利而跟我们回到灿烂的春天是吗?那么好,君子一方,驷马难追,现在我们找不出一盆一盆的狗是真的,但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连一条狗也找不出来呢?我们找出来一条怎么办呢?一条不就奠定胜局了吗?一条以上反倒是画蛇添足。还留着一条专门对付这个时候的你们呢──这个时候你们怎么办呢?你们刚才的一切高兴不都白高兴于是现在不就措手不及了吗?既然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现在我就把这个对你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和秘密武器给你亮出来──我一亮出来,你可就二毛子看戏傻了眼了;打仗总留一手,总留着到了最后关头还能拉出来的预备队,那敌人只好被我们摧枯拉朽和秋风扫落叶了,这个时候你就是哭都来不及只能到战犯审判庭和监狱去后悔、反省和写检查吧。我可要进行开国大典和昂首阔步地向前进了。我可要进行我们故乡和家庭的建设真的到河边去支白篷子和剁狗肉馅了──冬天毕竟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来说这个话和你当初说春天毕竟还没有到来现在毕竟还是严冬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你是在没有把握和不该说的时候说了那些话,现在我是在一切都取得了胜利的情况下再不说再不对人民宣布就冷了大家和人民的心,就是知情不报和剥夺了人民的知情权,于是我们就说了,我们就毫无顾忌地上了台开了戏主角已经上场一切都无法更换了──只要我稍稍提醒一下,你就知道另一条狗是谁了。我们家除了老狗牛根之外,不是还有一条我在咱们婚礼上变的小狗吗?这条小狗是谁呢?就是我们常常提到的小刘儿哇。它现在就趴在我们猫眼上看着和欣赏着我们的争论和争吵呢。但它知不知道刚刚还看着别人的危机在那里幸灾乐祸,转眼之间同样的命运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了呢?刚刚它还在那里嘲笑和得意大狗牛根,现在就跟牛根一样了呢?──早晚得成包子馅。由于你的难题和要求,我只好把它给捎带上了;我现在就把它抓过来,放到你面前,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我现在就把它和大狗一块拴上,接着就把它们一块牵到河边──先饿它们三天,让它们把肚子里的杂水和脏物都空干净,接着再给它们往肚里灌酱油葱姜醋,让它们在活着的时候,就滋养和汲取这些调料,虽然它们两个每天都在那里难受地咳嗽和呕吐,但是到拿它们的肉剁馅的时候,其肉的滋味就格外不同了──这就叫伸手一把,抓过来那只小狗;出其不意,打卡尔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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