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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王启兆在接到郑岚之前便决定了去“鸿祥宾馆”,不是多么青睐于它的严肃,而是属意于它的清静。

  郑岚一听他说不回度假村了,显出了一丝丝的不快。自从成为金鼎休闲度假村的副经理,她对城市是越来越从心理上开始主动的疏远了。以至于一来到城市里,感觉上就特别的空虚。如同从前的一个中国人,确切地说是如同从前的一个没有城市户口的女人万不得已才进城了一样。而只有在金鼎休闲度假村里,她才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人。一个真正有尊严的人。因而是一个心里充实的人。一个真正受到理所当然的尊敬的人。

  关于尊严和尊敬,她心里太清楚了。她在城市里所见的那些人,也就是替王启兆或代表他所见的那些人,其实根本没有谁真的尊敬过她。在他们心目中,她只不过是王启兆的情人而已。甚至只不过是他的姘妇而已。他们对她的尊敬态度无一不是伪装的。是由于他们和王启兆本人的种种特殊关系所决定了的。而她的尊严,则是她靠了自己对尊严的强烈要求和维护尊严的高超能力从他们那儿“争夺”来的。她也清楚自己的尊严是先天的残缺不全的。所以她对它的要求反而格外强烈。所以她维护它的能力反而特别高超。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王启兆这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是真的尊敬她的。而不仅仅是爱她。这是他与别的许多男人不同的地方。她不是那种只要被爱就如愿以偿的女人。

  是他使她作为女人的尊严残缺不全的。

  却也正是他竭力修补了那一种残缺不全。

  用他既有感恩成分也有崇拜成分的爱。

  于是每使她觉得修补得比完好无缺还好。

  所以使她觉得自己从他那儿所获得的尊严接近着是合成后的尊严。好比是从一团普通面粉揉成的面团中揪下了一块,之后揉入了大小相等的精白粉面团,于是使原先的面团更具有“筋劲儿”了。

  但是她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如果不是睡她所异常熟悉的金鼎度假村里的那一套属于他们的房间的那一张属于他们的床上,而是睡在另外一张床上,不管是四星级宾馆的床上还是五星级宾馆的床上,那她都是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彻夜失眠的。

  事实上自从他们固定性地拥有了那一套房间那一张床,她就再没有在任何别的房间里的任何一张别的床上睡过。会失眠只不过是她的一种想像罢了。也是她不愿在这一座城市里过夜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宝贝儿,不知为什么,我这会儿实在是有些困倦了,都快睁不动眼睛了。我怕在这种情况下还硬撑着开车,安全没有保障……”

  他将自己的理由陈述得也很正当。

  “那由我来开车。一路你尽可以躺在后座睡上一大觉……”

  她还是希望他能改变想法。

  “宝贝儿,听我说,咱们是要去鸿祥宾馆住一夜。鸿祥宾馆你知道的吧,就是以前的省委招待宾馆。大年初一的,那里肯定住客极少。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喜欢清静。我想那里今天肯定更清静了。我们去开一间套房……”

  他迂回地、尽量地争取使她同意他的想法。而且希望她能够同意得高高兴兴。

  听他说是鸿祥宾馆,她果然有点儿高兴起来了。

  “那好吧,听你的。”

  她之所以有点儿高兴起来了,乃因她心里的不安一下子又云消雾散了。她想,看来并没有什么真的值得她忧虑的事发生了而他一直瞒着她不愿说吧?否则他还会选择去到鸿祥宾馆住下吗?纵然他真的有什么事瞒着她不愿说,那也肯定的只不过是使他心烦之事,而断不会是使他感到不祥之事。令他或她心烦之事,隔不久就会生出一件的嘛!只要非是不祥之事,那么她的不安便真的多余了。他选择住在鸿祥宾馆,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与省委省政府的关系依然良好如初吗?而这就足以令她大大地安心了呀。

  他偏偏选择鸿祥宾馆去住下的目的于是达到了……

  鸿祥宾馆的大堂当班小姐是知道王启兆这个人物的,荣幸之至地为他们登记了一间套房。经理正巧在那时出现,显得比当班小姐还倍加荣幸。对于他这样一位与省委赵副书记关系非同一般的人物的光临,经理几乎当成是赵副书记亲自来开房一般重视地亲自接待。并且亲自将他和郑岚陪送到了房间门口。

  这使郑岚更加有理由大大地安心了。

  权力的辐射线射到哪儿,它就在哪儿作用于人们的关系。有时使人对人亲;有时令目目恶对。

  当套房的房门一关上,郑岚立刻就走到床边坐下了。继而仰面躺了下去。

  从早上到下午几乎一直坐在车里来着,她也觉得有点儿乏了。

  她感到他走到床边来了,躺着没动。

  当他帮她脱靴子时,她才慵懒地缓缓坐起来,却见他是双膝跪在那儿动作轻轻地代劳着。

  她任凭他双膝跪着将她的两只靴子都脱了下来。

  没有一个女人不曾幻想过有某一个男人双膝跪在自己跟前替自己轻轻从脚上脱下靴子或鞋子。正如没有一只小猫或小狗不爱被主人抱在怀里予以抚摸。

  那一时刻她那一种女人的尊严和虚荣心满足极了。

  满足着而又迅速膨胀着。

  于是她的眼神儿就温柔并且妩媚了。

  “唉,你呀,你对我好得常常叫我自己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习惯成自然地摩挲他那粗硬的染得漆黑的刷子般的平头。还将手伸入他那竖起来的羽绒服的高领里边去,摩挲他那短而结实的脖颈。

  而他,像捧两轴精裱的名画似的,将她那双被丝袜裹得更加优美的秀腿慢慢捧起,轻轻放在床上。接着,就想将她压住在自己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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