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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搂着舒服。”

  “冻伤了手!”

  乔乔的双手,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

  于是乔祺一只一只将她的双手拽到被子底下。

  “就这么乖乖偎着吧,听话。我唱歌给你听。”

  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茫茫大草原,

  路途多遥远,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为什么离别得那样匆忙?

  二十二岁的坡底村的青年,当年他所会唱并且自己真的喜欢唱一唱的歌,无非是几首前苏联歌曲再加上几首东欧国家的歌曲。都是听来词曲忧郁的那一类。

  他的老师高翔不但教会了他几种乐器的演奏技巧,教会了他看五线谱,还教会了他唱以上那些歌曲。潜移默化的,他的老师影响了他人生的同时,也重塑了他的性情。老师不在了,老师的影响仍在。老师和音乐,无形中使他变成了一个忧郁的青年。而乔乔,使忧郁的他更加忧郁了。

  在那一个冬季,那一个夜晚;在七八年前和七八年后的同一辆马车上,忧郁的大哥哥和快乐天使般的小不丁点儿妹妹,一个依偎在另一个怀里,都觉得他们真是谁也离不开谁。

  马车停在家院前时,乔乔在他怀里睡着了。乔祺将她连被子带褥子抱进家里,轻轻放在炕上后,俯下身,将唇吻在她额上。

  他直起身时,乔乔睁开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说:“哥,再亲我一下。”

  其实马车一停,她就醒了。她是装睡。病了,她心里就更加的自娇了。娇,就更想让大哥哥抱她一下了。

  乔祺说:“我不是亲你,我是想知道你还发烧不发烧了。”

  “那人家都是用手。”

  乔乔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

  “我手凉。你小时候我一担心你发烧了,就那样。家里又没有体温计,只有那样。如果那算是亲,七八年以来我至少亲你一百多次了!”

  乔祺说完,转身想去往炕洞里添柴,乔乔轻声叫住了他。

  她心里那娇,还没够。由于丧父之悲,由于病,其娇与以往不同。像朵蔫了的花,急需浇点水。倘不,便会蔫死似的。起码,她自己是这么感觉的。

  她说:“哥,那就真的亲亲我吧。”

  她横躺在炕上,朝乔祺微微侧着头。眼神儿中,充满乞求的意味儿。那样子,着实有些令人看着可怜。

  乔祺愣愣地望着她,仿佛没听懂她的话。

  她又说:“如果刚才一次,连同以前的一百多次都不算亲我,那等于我从小到大,你都没亲过我一次。你还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呢!”

  乔祺不禁暗悔自己的话说得太绝对了,也不符合事实。事实是在她四岁以前,他没少亲过她。反正不会比一位小妈妈亲自己可爱的女儿的次数少。难道她对四岁以前的事儿全不记得了吗?他往炕前走了一步,细端详她,想要看出她是不是装的。结果没看出来。

  他说:“忘了你路上怎么保证的了吗?你保证以后再也不磨我了,对不对?”

  她说:“我也没磨你呀,只想让你亲亲我。”

  她的声音很细弱,七分由于病,三分是装的。在她,觉得自己并没装,完全是由于病。爱撒娇的小女孩儿都这样。撒娇本就是得装的事。可她们一装,就连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装的了。

  “我得往灶里添些柴,还得烧水。不烧壶开水,你夜里渴了怎么办?”

  乔祺说罢,又欲离去。

  “哥……”

  乔乔的声音听来凄凄切切的,那一种仿佛愿望被漠视了的哀伤劲儿,令乔祺的心顿时软得没有形状了。

  七八年来,她第一次害重病,而且是在父亲死后不久的悲伤笼罩的日子里。

  乔祺站住了。迈不动脚步了。犹豫片刻,复一转身,跨至近旁。他伸出两条长胳膊,双手按在席上,身体前倾,俯视着乔乔的小脸儿又犹豫片刻,接着缓缓低下了他的头。

  乔乔闭上了眼睛。小脸儿由于刚从寒冷的外边回到温暖的家里,也许还由于仍在发着低烧,红扑扑的像红苹果。

  乔祺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之后他说:“小妹,我觉得你还是有点儿烧。”

  乔乔睁开眼,嘴角微微一动,脸儿上露出了愿望被理解并且被满足的一丝笑意。

  “明天去打针,别忘了提醒哥在医院买一支体温计。”

  乔祺说罢,再也不犹豫什么,果断地走了出去……

  乔乔一病就是二十几天。

  医生认为她本应该住院的。乔祺也希望那样。可病床紧张。等终于有病床了,乔乔的病也好了。二十几天里,乔乔更瘦了。乔祺也明显的瘦了。顾不上理发,顾不上刮胡子,看去不似一个二十三岁的小青年,而有几分像一个“大老爷们儿”了。

  那时,快过春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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