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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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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双脚蹬掉了高跟鞋,将腿从他面前举起放到床上,一条伸直,一条蜷着,也默默地注视他。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她腿上。 她的目光也从他脸上移到了自己腿上。 她将旗袍的下裾撩到身上,低声说:“我的腿还是挺白的,是吧?” “是的。”他说,就伸过一只手来抚摸她的腿。 她便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都紧张地绷紧了。 他忽然扑在她身上,压住她,抱住她,吻,抚摸…… 她呻吟起来,扭动着,扭动着,也紧紧地搂抱住了压在她身上的这一个男人,却觉得什么也没有搂抱住,搂抱住的不过是自己似的…… 这种迷乱了的体验仿佛是经历过的…… 一种同样的体验从意识的最底层渐渐苏醒,像两张湿透了的宣纸,与此时此刻的体验在现实的水盆中贴在了一起…… 那又是在什么时候?那又是在什么地方?…… “营长!……”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不说话,他继续蹂躏着她。 她朝镜子望去,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他和自己的样子都很丑,活生生的丑,比平时更丑。 “不!……” 她坚决地叫道,使劲儿一推,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到了地上。 他跪在地上,眼镜掉了,双手一边摸眼镜,一边望着她嘟哝了一句什么。 她慢慢坐起来,将双腿垂到床下,抻了抻旗袍的下裾盖住两膝,歉意地说:“我……忘了插门……” 他摸到了眼镜,戴上,说:“我去插。”站起来就去插门。 “我去!”她赤着脚抢先一步,其实她是要离开床。对门的那个单元还没搬来人家,不插门也是不必提心吊胆的。 然而由于仿佛冥冥之中的那一声“营长”,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保险锁被她的手轻轻一拧,钢舌无声地伸入锁口,房门将室内和室外保险地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她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将一个人和自己一起关闭在她的“城堡”里。而且这一个人是一个男人。尽管对她来说,他的身份是未婚夫,但未婚夫毕竟不是丈夫,也很可能不再是未婚夫。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大无畏的,勇敢的。她犹豫片刻,开了小厅的灯。 “咦,你不是说那盏灯坏了吗?” “谁知道怎么又亮了,时亮时不亮的。” “你进来啊!” “你出来吧。” 他出来了,用欲火燃烧的目光望着她。 然而她自己的燃烧时刻却过去了。在期待着渴望着很长时间之后,一阵短暂的晕眩似的过去了。 她又朝卧室内望去,朝大衣柜镜子望去,继而望着他的脸。 在那张男人的脸上,欲火将斯文破坏得那么厉害,那是很丑的一种表情。一想到自己刚才的表情可能像这一个男人的表情一样,她羞耻得无地自容。 这不真实,她想;这太不真实!他那样,而我也那样。在那样的时候,我是丑的,他也是丑的。 在那丑得令人震惊的真实中不是明明存在着令人震惊的大不真实么?…… 她却不想放他走。 她怕,怕此刻她的“城堡”中只有她自己。 “你怎么发起愣来了?” “我……咱们听音乐吧!我买了几盒好磁带……” 她说完,就去摆弄书架上的录音机。 “听,多美的音乐……” 她说着,退到沙发前坐了下去。 音乐很美。 他怔怔地望着她。 “你坐下啊!” 他走向沙发,和她挨得不能再近地坐了下去。 她两眼盯着录音机,一副全神贯注欣赏音乐的样子。 他的一只手伸向她的旗袍下,抚摸着她的腿。 她将腿并拢,用双手抱住了。 “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他不得不收回了他那只手。 “别走……” “太晚了,乘不上车怎么办?” “住这儿……” “那我不走。” “你何必走?” “那你听吧,我得洗洗。” 他就走入了洗漱间。一会儿,他从洗漱间出来,见她仍坐在沙发上,便问:“你还听?”她说:“还听……” 那真是一首很美的外国古典乐曲。 他从容地走人了卧室。 录音机啪哒一声,终于寂寞了。 她关了它,赤着脚轻轻走人卧室。 他并没睡,躺在床上,暴露着缺少肌肉的上身,说:“快点睡吧!” 她说:“就睡。”走向他,从床上抱起了另一只枕头。 “你干吗?” “你睡床,我睡沙发。” “这……” 她虚伪地笑笑:“我睡觉不老实……” “那……我睡沙发!……” 她看出了他显得有些恼火。 “你睡床……” “我睡沙发!” 他坐了起来,从椅子上扯过他的衣裤,也像她刚才一样,赤着双脚下了床。 他竟变成了一丝不挂的一个男人。 他拎起他的鞋,毫无羞色地在她吃惊的注视之下冲出了卧室,又回来取走了一只枕头。 小厅的灯熄了。 13 她也熄了卧室的灯。在黑暗中呆呆立了一会儿,无声地走过去轻轻掩上了门。 她脱去旗袍,静静地躺在床上。 大衣柜的镜子反射着锃亮的月光。 那种渴望在黑暗中又渐渐强烈地冲动起来。 她大睁着双眼,默默数数,数到了一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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