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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他是骂猫。”

  “骂猫?……”

  什么事儿呢!“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了。”

  “你敢?你敢,我就如实禀报。老头子逼我追你的!”

  “那……我吃完饭再去你家……”

  “老头子也还没吃饭呢,被你气得躺在沙发上哆嗦!”

  母亲望着他们,又嚷:“秀红,有话家来说呗!”

  “我爸找守义哥有事儿!他不去!”

  恶人先告状!要不是她降下十一级干部女儿的身份怪近便地称他“守义哥”,他就真给她来个不去了!“你快给我去!站当街跟秀红磨什么牙!”

  母亲在家门口训斥他。

  “你爸不至于咬我几口吧?”

  “那谁知道!”

  “我说‘贵党’没什么讽刺的意思,你得帮我解释解释啊。”

  “他生气不光为这个。我们姐几个,当着他面儿也‘贵党’长‘贵党’短,他还不是装聋作哑听着!归根到底他是生邢大头马胖子他们的气!”

  姚守义没法儿,只好返身跟秀红往回走。

  9

  “我带着你快点,这会儿工夫兴许老头子就犯了心脏病呢!”

  一进客厅,见老头儿果然躺在沙发上,一只枯手上下抚胸口。

  他满脸堆下晚辈诚惶诚恐的笑模样,乖巧而恭敬地说:“老厂长,误会了。天大的误会。我以为您让我滚呢,没成想您骂猫。秀红一跟我讲明白了,我没二话就往回跑……”

  “哎,你这人,我白驮着你一百多斤啦?”

  秀红不够意思地揭发他的谎言。

  “我找你来,是要说真话。你呢,一句一个谎,伤我的心……”

  老头儿悲哀地抬手指指他的皮包椅。

  秀红扶起老头儿,一边往皮包椅那儿搀,一边儿用十分孝敬的语调说:“爸,您别生气,气坏了身体自己不划算。我这不是又把他拎回来了么!有多少气您都冲他撒。撒够了,心情就好了。”还转脸问他,“你回来是不是就为了让我爸撒撒气?”

  “是,是的。”他诺诺地回答,恨死她了。

  老头儿坐定于包皮椅里,也不再用皇上盯着下臣那种威严的目光盯着他了,垂落松弛的眼皮,说:“姚主任,你,你给我在沙发上坐下……有点……耐心……

  ……别急着走……“声音嗄哑了,语调低缓了。

  姚守义顿时对老头儿充满了同情。不,简直充满了怜悯。那么大岁数了,那么多病,离休了,还念念不忘自己是十一级干部,念念不忘曾经是一厂之主。还为谁继自己之后当厂长操心,大概还为自己死了木材厂还能否存在操心。

  活得不容易啊。活得累啊。谁这么活着,肯定都是要折寿的!“好,好。我坐,我耐心。我不急着走……您心里有什么火,只管朝我发……”他嘟哝着,在老头儿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他想:我要表现得特恭顺,哄老头儿个高兴。不冲别的,就冲他那么大岁数了!他发现自己忘了脱鞋,地毯上已留下了几个土鞋底印,诚惶诚恐就脱鞋。

  “得了吧您哎,行行好吧。您那双臭丫子别往外放啦!”

  秀红大声抗议,臊得他脸上一阵热。

  “工作鞋一天八小时捂着,木材厂哪个工人的脚不臭?”老头儿宽厚地说。

  又吩咐女儿,“拿纸来,拿笔来。”

  秀红转身去拿来了纸和笔,递给老头儿。

  “给他。”老头儿缓缓抬起手臂,指了他一下。

  “给你。大主任!”

  他狐疑地接过纸和笔。

  老头儿又吩咐女儿:“把茶几往他跟前挪挪。”

  “他自己是个死人呀!”秀红不乐意了,拒不执行。

  “我自己挪。我自己……”他很识趣。

  “不!”老头儿的眼皮倏地撩起来了,瞪着女儿道,“非你挪不可!我让谁挪谁就得挪!这还是在我家里,我的话就不算话了么?!”

  姚守义不敢别着老头儿的劲儿,只有嘿嘿讪笑着。

  秀红噘起嘴,将茶几往他跟前推了一下。随后在沙发上坐下,架起一条长腿,脚尖挑着高跟鞋,旁若无人地悠荡着玩。

  老头儿说:“你给我写。”

  姚守义说:“写什么啊?”

  老头儿说:“向敝党写份检讨。”

  姚守义问:“怎么写啊?”

  老头儿说:“还得我教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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