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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如今她眼中流露出迷茫和倦意,没有了神采,也没有了魅力。

  一双与心灵的经络被切断了的眼睛,一双好看的假眼睛。明明在注视着他,却使他感到她并没有看见他。

  由少女而少妇,这便是时间的形象的定义。

  十一年,才十一年啊,三千九百多天内,从前的一切都改变了。

  从一页历史到一双眼睛。

  一种惆怅又开始在他心中弥漫。

  他犹豫了一下,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握得很紧。她的手有些发抖。

  人们习惯于把这叫作激动。

  你为什么如此激动呢,吴茵?

  他暗想。想不明白。

  因为他自己并不激动。

  他欲抽回手,她却不放开。

  他发现两个朋友在朝他挤眉弄眼,他脸红了,几乎是有些不礼貌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的脸也红了。看了看严晓东和姚守义,将那只激动的手插进大衣兜。

  “来,让咱俩为他们的久别重逢而干杯!”严晓东故作郑重地向姚守义举起了杯。杯中的酒还不够湿嘴唇的。

  于是他们碰了一下杯,各作豪饮状。

  她又看了他们一眼,从精巧的小坤包里取出钢笔和一个小小的记事本,扯下一页,在上面写了几行字,交给王志松,说:“我在晚报当记者,这是我们报社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以后我们常联系好么?”他点了一下头。

  她对他微微一笑,转身欲走。

  “记者同志!”姚守义大声叫住她,问,“能不能借我们几块钱啊?”他已喝醉了。

  她略一怔,随即拉开小坤包,拿出拾元钱放在桌上,一句话不说就走出去了。

  王志松拿起那拾元钱,要追上去,还给她。

  姚守义眼疾手快,将拾元钱一把抢在手里,说:“挺大方的,够意思。”

  严晓东接着说:“该同志是个好同志。”

  他俩相视哈哈大笑。

  “你们存心出我的洋相是不是?!”王志松恨不得把桌子掀了。

  那两个仍借着醉意尽情大笑。

  恼怒之下,他真想走掉。又怕他们醉倒了,无人关照,忍着一肚子气重新落座。

  严晓东首先收住笑,说:“借你同学拾元钱你就这么生气呀?至于么?我们是借,不是讨小钱。有了工作,还她就是!”邻桌那伙人中,有一个怪声怪调地大叫一句:“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呀!”那伙人便也爆发一阵哄堂大笑。他们中的另一个,摇摇晃晃地起身走过来拿酱油壶。手一抖,酱油撒了严晓东一身,却对他不理不睬,好像他不是个人似的。

  严晓东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问:“你妈没教过你怎么道歉吗?”那是个穿夹克的青年,连眼睛都喝红了。他扭回头嬉皮笑脸地说:“哥儿们,就你这破棉袄,也值得我向你道歉?”姚守义霍地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吼道:“破棉袄?这叫兵团服!一百年后,兴许就是一件历史文物,你他妈的乖乖道歉!”邻桌那一伙,纷纷站起。

  王志松离开座位,费了好大劲才掰开严晓东抓住对方衣角的那只手,在对方肩上拍了一下,宽宏大量地说:“他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对方哼了一声,悻悻然回到伙伴中。

  王志松又对两个朋友说:“咱们走!”

  “不走!”严晓东说,“我还没喝够呢!”又对姚守义说,“再来一瓶酒,点几个像样的菜。”

  他是真醉了。

  7

  姚守义分明也有七分醉了。他尚未起身,一只肮脏的小手伸到了他眼皮底下——是个讨饭的小男孩。不知何时从外面溜进来的。

  姚守义没好气地说:“别向我们要,向他们要。我们也快到了和你差不多的地步了!”说着,就将那讨饭的小男孩往邻桌推。

  刚才洒了严晓东一身酱油的那个说:“哥儿们,太不仗义了吧?你要是把那张‘大团结’给了,我们全都连钱包施舍了,怎么样?”掏出钱包,大模大样地放在桌上。

  其余的人也都掏出钱包放在桌上。

  他们一个个望着姚守义笑。

  姚守义瞧瞧那讨饭的小男孩,又瞧瞧严晓东,一时发呆。

  “这还犹豫!”严晓东火了,从姚守义手中夺过钱,给了那小男孩,随即站起身,走到邻桌,就要去收桌上的钱包。

  他们却都将钱包迅速从桌上拿起,揣进各自衣兜,之后一阵嘻嘻哈哈。

  “傻蛋,你上当了!哥儿们跟你闹着玩呢!”那个“皮夹克”笑得尤其开心。

  讨饭的小男孩趁机溜之大吉。

  严晓东的脸扭歪了。

  王志松还没来得及拉开他,他已一拳将“皮夹克”连人带椅子打翻在地。

  那一伙发声喊,同时朝严晓东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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