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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他们一人拽住她一条裸腿。他们都血红着眼,野兽般大张着他们的嘴,毗出着牙齿……

  此刻狂风大作,万雷轰鸣,闪电裂空。骤地,下起暴雨来。暴雨夹着冰雹,飞瀑一般没在红毡上……

  我和他们都被狂洪巨澜也似的大水冲下,落在汪洋一片的地面上。斯时地面如海面。一米多高的落差对于我仿佛千万米。对于他们肯定也是那样。幸而我水性尚好,挤命游向一片叶子,爬上去权作我的诺亚方舟……

  黑漆漆的夜空裂开一道闪电,闪电的光亮照耀出一男一女两副面孔。他们从夜空向我轻蔑冷笑……

  我虽被呛得昏头昏脑但仍保持着较清醒的意识,认出正是那两个外星人的面孔。

  我高叫:“饶恕我!我要为我说过的一切谎话而忏悔!”

  显然,他们听不到我的叫声。

  “啊啦吧啦哇啦嗡……哇哩哇哩哼,哇哩哇哩呜呢哼,呜呢哇哩哼,呜呢哇哩吧啦哼!”

  他们口念某种咒语,于是一阵阵的倒海翻江波涛奔涌……

  看来他们并不想饶恕,专执一念毁灭地球。

  我的诺亚方舟突然开始往下沉——从叶下钻出怪物的狰狞可怕的头。原来是一条手指般粗手指般长的“贴书皮。”就是俗称“洋拉子”那一种多毛的食叶肉虫。它约大于我几十倍。转眼它的一半躯体已经爬到叶子上面来了。它分明要独自占有这救命的诺亚方舟。我对它的企图心惊胆战而又束手无策。它的怪眼死盯着我朝我爬过来。我缩到了叶子的边缘再也无处可躲。它一口叼住我,将我拖至叶子中间。接着用它那多毛的肉身盘住我,如同巨蟒盘住小动物……

  分明的,它打算细细地消受了我。

  我魂飞魄散地大叫:“周萍救我!……”

  蓦地黑夜消散,眼前骤亮——我发现我躺在自家床上。

  妻问:“做恶梦了吧?”

  我惊魂甫定,惴惴反问:“我怎么会在家里?”

  妻说:“深更半夜的,你不想在家里,想在何处?”

  又问:“老实交待,周萍是谁?”

  我想了良久,回答是我小学的一名女同学。

  “吓,小学的一名女同学,至今还记在心里,梦中还喊她救你!哎,你怎么不喊我的名字?”

  我无言窘对……

  第二天上午,老苗来到了我家。

  他心神恍惚,眼皮浮肿。似有机密的话要对我说,又似因我妻的在场不便说。

  妻很明智,看出了这一点,借由退去。

  “哎,我夜里做了一场恶梦,梦见我长了一条鳄鱼尾巴!……”

  于是急切地讲。所讲与我梦中的经历大体符合。

  我承认我也做了同样的恶梦。

  “你也长出了尾巴?”

  “对”

  “什么尾巴?”

  “耗子尾巴。”

  “也因为说假话?”

  “对”

  “可,可咱们不说假话怎么活呀?一套假话还不够呢!起码得预备三套假话吧?靠三套以上的假话,运用得好,不是才能勉强活出个人样儿来么?”

  我说:“是啊是啊!”

  又说:“别自己吓自己。不过就是恶梦么。什么事情都有个习惯的过程。假话也是这样。渐渐习惯了就好了。”

  “你已经习惯了?”

  “你呢?”

  “我本来是习惯了的。可那恶梦搅得我心里不安……”

  “何必。没什么可不安的。在咱们中国,若人人都说真话,想想看,那情形将会多么糟糕?肯定不比我们的梦境强到哪儿去。”

  “那倒也是。那倒也是。正因为经常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要求自己懂事儿。这也应该算是一种觉悟是不?”

  “是的。你这么认为,就相当懂事儿。”

  老苗终于释然地笑了。

  他以表扬的口吻说:“你这几年也懂事多了。”

  我也笑了。

  我说:“我的觉悟也在不断提高么。”

  我们一时无话。

  妻走入客厅,开了电视机,提醒道:“今天有重要新闻。”

  新闻天天总是有的。这一天不算特别重要,更不算“新”——无非某省某市,几十名大小官员因腐败而丢官服法。

  另一条是日本银行倒闭,日元贬值,股市狂跌……

  最后一条是东南亚经济危机。

  老苗自言自语:“教训,教训,尾巴经济的后果啊!”

  于是我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摸向自己臀部。

  他见我那样,自己也那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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