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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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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一定一定,说最迟后天就让“3号”穿上我的背心!…… 教授一出门,小悦就忍不住扑哧笑将起来。 我看得出,替教授完成遗嘱,是使小悦快活无比之事。 我说小悦呀,你也太歹毒了吧?你这不就等于让“9号”老在精神病院里了么? 小悦说,岂止是让他老在精神病院里!——一抖手中那页纸,恶狠狠地说,要让他死在精神病院里!别看他在你们面前一副斯文的知识分子派头,那是假面具!其实是个色鬼,调戏过我好几次!身为一个精神病人居然敢调戏护士小姐,真他娘的反了!不“宏观治理”他一下行么?…… 在“9号”的抗议声中,他被两个强壮的男护士一左一右架着,调到“四号”病室去了…… 我终于又见到了我的背心。我真钦佩中国民间的能工巧匠,他们利用最简单的工具,做假和做旧的本领,却堪称是世界一流的。我的背心变薄了。似乎可以当纱布用了。似乎每一经每一纬,都均匀地散发着汗味儿,都均匀地附着那“XF”元素的微粒儿。尽管我的肉眼是看不到那些价值昂贵的可爱的小微粒儿的。但我也有些相信它们是的确存在着的了。我的背心原本是白色的,做旧后变成浅黄色的了。前后贴胸贴背处,以及两个短袖贴着腋下那儿,有浅黄色相对的重点儿。这当然是很符合常识的。在灯下,背心熠熠闪光。证明凝结了一层汗碱。抖开来对着灯光细看,可见一片片细小的织物的纤毫,油腻腻地显示着皮脂。总之它确实像一件贴身穿了八九个月,一次也没下过水的背心,脏兮兮的。皱巴巴的,让人感到恶心,但还不至于使人一接在手里就呕吐起来。各种味儿混合着,绝对是不好闻。那能好闻么?挺冲鼻子的,但是只要屏住呼吸,还是可以忍受着将它穿在身上的。主要是做旧的分寸好。掌握在让人感到恶心但又不至于立刻呕吐起来之间,掌握在各种难闻的气味挺冲鼻子但又完全可以忍受的程度之间,这分寸非是能工巧匠,实难掌握啊! 医院为我和“3号”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公证仪式。请来公证局的一位科长。“3号”属于重病患者,不可以作为法律当事人。所以院方通知了“3号”的夫人,请她来替“3号”作当事人,“3号”的夫人是一位服装模特。比“3号”高出一头半。“3号”和夫人站在一块儿,刚到夫人肩那儿。“3号”的夫人不消说是位美人儿。岁数和小悦不相上下。气质可比小悦高贵多了。有几千万“垫底儿”,人的精神面貌不高贵也高贵了。不优越也优越了。她对小悦带搭不理的。一副上等女人不屑于多看下等女人一眼多和下等女人说一句话的样子。我属于轻病患者。所以公证局的科长认为,我有作为法律当事人一半儿的资格。尽管如此,我还是指定了小悦充当我的全权代理人。这么一来,公证的法律程序,不就完全生效了么! 公证过以后,双方代理人都在公证书上签了字。小悦随即将背心双手捧送给王教授,请教授当着双方的面验视。教授刚接在手里,还没来得及细看,已被“3号”一把夺了去。“3号”当着我们一干人等的面儿,脱了名牌衬衫,转眼已将背心穿在身上。 王教授急问,怎么样?怎么样? 3号闭上了眼睛,身子开始轻轻摇晃。 我和小悦故作镇定地互祝一眼,内心里不由得都十分紧张。 “3号”的夫人急了,从旁说,怎么样啊?教授问你哪,你到是睁开眼睛回答句话啊、! “3号”仍不睁开双眼,身子晃动的幅度却大了,喃喃地说,感觉好极了,好极了!我现在幸福得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于是教授微笑了。 于是我和小悦都暗舒了一口气。 公证局的科长说,你们看,你们看,他幸福得脸都开始红了! 果然,“3号”的脸开始红了。他继续闭着眼睛喃喃着——好幸福哇,好幸福哇,哎呀我要飞跃!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杏花村,杏花村!柳暗花明又一村!芙蓉国里尽朝晖!…… 于是王教授带头鼓掌。 公证局的科长紧跟着拍手。他希望此次公证圆满结束,因为小悦答应了事成后给他数目可观的一笔“辛苦费”…… 于是我和小悦也情不自禁地鼓掌。 “3号”的夫人却并没显出太高兴的样子。她将一只黑色的号码箱朝小悦一递,冷冷地说,三十万,都在里边了! 将自己的钱给予别人,即使对于钱多得不知该怎么花的男女,也是一件不高兴的事儿。连王教授和公证局的科长都看出来了,“3号”的夫人很舍不得那三十万。 小悦刚将号码箱接在手,“3号”的夫人便俯下身,更准确地说是弯下窈窕的腰,在“3号”脸上象征性地亲了一下,以哄小孩儿般的语调说,亲爱的,既然这儿能使你感到如此幸福,就长住一个时期吧!争取彻底把病治好,别一回到家里又复发了,啊?…… “3号”闭着双眼,摇晃着身子嘟哝,我不回家,我不回家!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 他那美丽而又高贵的夫人,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我等几人,昂着头,挺着胸,以模特在舞台上表演那种优美迷人的步态一扭一扭地走了。她的高跟鞋跟儿敲在水泥地上,清脆悦耳。其声在走廊里渐远之后,仍余音回荡。 除了“3号”陶醉在幸福之中不能自拔,我等四人之目光,不约而同地都集中在小悦手中的号码箱上了。 小悦说,一分钱也没我的。我只不过是公证代理人么! 公证局的科长问王教授,院长,贵院以后还需不需要这种……这种氟里昂背心了?但凡哪一天又需要了,请千万千万留给我一次机会。我这个人虽然不太幸福,兴许我的亲戚之中有一个是真正的幸福之人。我家亲戚多,七大姑八大姨的。一百多口子那。不信没一个真正幸福之人!…… 王教授不动声色,不置可否地纠正他,这不是什么氟里昂背心。这叫“XF”背心! 他无言地从小悦手里讨去号码箱,拎着掂了掂份量,又无言地还给小悦。然后,将那只手拍在我肩上,注视着我的脸说——我治好一个病人的同时,也扶贫了一位作家,一举两得,是不是? 我连连点头说是是,那是的。教授,我这人脱贫不忘本!我将永远感激您教授!…… 教授笑笑,若有所思地依次看了我等几人一遍。他看着公证局的科长时又说,记住了,不是氟里昂背心!是“XF”背心!他看着“3号”的时间最长,笑得也最欣慰…… 教授走后,我从小悦手中一把夺过号码箱,转身冲出门,紧紧抱着便往我的病房跑。所见每人,无不变色跃闪,大概都误以为那号码箱里有炸药,而我要学英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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