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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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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许我们留学生看到的吗?”麦克似乎敏感到了。“不,不,没这个规定。”我说,同时暗想,我这是在替谁辩护啊? 其实,莫说《学习与批判》,就是《人民日报》、《红旗》杂志,只要一个在中国的外国人想看,搞到一份或一期看看并非难事。搞不到手的,也可以站到某些报刊栏前去看。《红旗》杂志一有“重要”文章发表,则被按页码扯下,张贴于有玻璃橱窗的某些报刊栏内。希望更多的人们从中得到某些暗示,从而紧跟之。 “你骗我。你们一定有这个规定。我不看了。”沃克将《学习与批判》轻轻扔在我的床上。 那一时刻,我觉得身为一个中国人,在这位瑞典留学生面前无地自容。世界上绝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哪一所大学,像当时的复旦一样,连自己国家公开发行的报纸和刊物,也对外国留学生实行“封锁”。 我望着他,低声问:“你生气了?” 他耸了一下肩膀,说:“是的。但我并不生你的气。”我走到自己的铺位前,默默坐下了。 沃克则在他的铺位一躺,头枕在双手上,眼睛瞧着屋顶。忽然,他低声问:“你知道吗,瑞典是世界上第一个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外交关系的西方国家。” 我说:“知道的。”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爱中国。东方文化和文明,在我很小的时候对我就具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我的父亲是斯维德尔摩大学研究东方文学资格最老,也最有成就最有权威的教授。他经常对我说,中国是东方文化、文明和文学的宝库。他支持我到中国来留学。可是我的母亲坚持反对。她认为中国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国家。我到中国来,她很不放心。但是我的父亲帮助我说服了母亲……” 我静静地坐着,望着他。将那册《学习与批判》卷起来拿在手中。 他问:“你在听么?” 我回答:“是的。我在听。” 他接着说:“中国,作为一个国家,将自己封闭得那么严。中国人,作为人,一个个也将自己封闭得那么严。使我感到要在中国真正了解一个中国人,与一个中国人建立诚挚的友谊,是根本不可能的。你认识那位罗马尼亚女留学生吗?”“认识。” “你与她很坦率地交谈过什么吗?” “也没有。” “真遗憾。你们都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人。难道你们中国学生对一个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留学生也戒心重重吗?”“……” “我和她交谈过。她对我讲过一件事,真是滑稽可笑。她说一艘中国商船有次在罗马尼亚的一个港口城市停靠,三个年轻的中国船员走上码头。那一天是罗马尼亚的假日,码头上很热闹。姑娘们和年轻的妇女们穿得漂漂亮亮,惹人注目。她们都又主动又友好地向三位年轻的中国海员招手,微笑,抛送飞吻。可是他们呢,排成三人纵队,在码头上齐步走。对周围的一片热情毫无反应,个个脸上表情严肃,就像在码头上操练步伐的士兵一样。而且目不旁视,使热情的罗马尼亚姑娘和妇女们感到又古怪又迷惑。有一群罗马尼亚姑娘瞧着他们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调皮的姑娘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出其不意地抱住了走在最后那个年轻的中国海员,并在他脸上使劲亲了一下。他用中国话大声叫喊起来。你猜他叫喊了一句什么?……” “什么?” “快救我!” “你胡说。” “你问济珈去,她会对你再讲一遍的。因为那个亲了中国海员一下的罗马尼亚姑娘,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那个被她亲了一下的中国海员,还当着她的面儿对两个伙伴声明:‘不是我抱住了她!是她……·主·动抱住了我!不信你们问问她!你们得给我作证!’……” “济珈怎么说?” “她说,‘是我·主·动抱住了他,还亲了他一下。’码头上的女人男人全大笑不止。三个中国海员重新列成纵队,跑步回到了船上……” “……” “和我们外国人接近,说出一些真实的思想,对你们中国人就那么可怕吗?” 六 我无言以答。 我拿着那册去年的《学习与批判》走到沃克跟前,递给他,低声说:“你拿去看吧,但要偷偷的。这不是文学刊物。其中也没有文化和文明。” 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看我,伸出一只手想接,却又没接,说:“既然我看了可能对你那么不利,我为什么偏要看呢?我不过是这会儿闲着没事儿,想随便看点什么。” 宿舍门不知何时敞开了。H站在门口,嘴角凝着一丝冷笑,咄咄地盯着我。 我不禁怔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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