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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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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蓉说:“经常听到,就是在买方和卖方之间充当牵线搭桥的人,像媒婆介绍对象那样,从中获得经济提成。” 汪尔淼叹道:“眼下东北地区工业生产形势严峻,大批工人面临失业,又出现了什么官倒,还大有蔓延之势,似乎为官不‘倒’就是傻了。人们现在满脑子想的不是‘拼缝’,就是‘扎条子’。‘扎条子’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周蓉说:“就是施展各种手段诱使掌握实权的人批条子搞到稀缺物资或商品,倒买倒卖,从中渔利。如果图省事,批条子本身也可以倒卖。” “一些大学教师也在教研室里守着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打,一心想要捞到点什么……这样下去要出事啊……”汪尔淼说。 周蓉说:“我也有这种担心。” 师母在吊铺上轻轻嘘了一声,朝下轻语:“女儿睡啦,你俩小声点儿。” 周蓉说:“老师,我陪您出去吸支烟。” 于是,她一手托烟灰缸,一手挽着导师出了门。 在走廊里,周蓉向老师要了支烟,也吞云吐雾起来。 汪尔淼说:“不谈那些了。谈谈第二件事,咱俩出国的事。我决定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周蓉听罢急了,从接到法方的邀请函到将签证办下来,已经大费周章,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跑下来的,付出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好在省外事办有专人代办公费出国人员的护照,否则她和导师还必须亲自去一次北京呢。为了及时拿到护照,周蓉背着导师向省外事办的同志送了礼。法国是她特别向往的国家,能与导师以学者身份去一次更令她高兴。 她再三询问,汪尔淼才说出了他的想法——目前东三省的财政尤其吃紧,许多企业发工资都困难,知识分子不能只在乎自己,为国家省点钱吧。 汪尔淼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法方的邀请并非国家行为,而是几所大学文化社团的民间行为。他们资金并不充足,邀请函上写得明白——只负责报销去程的机票以及会议期间的食宿和参观费用,回程机票由与会者自理。 周蓉说:“咱俩买回程机票的钱都申请好了呀,领导们也都认为对学校是一件好事啊!” 汪尔淼说:“是啊,他们确实一直都那么认为,但我自己心理上有障碍。” “您心理上的障碍完全没有必要哩!好比在饥饿的年代领导人不吃红烧肉了,对挨饿的老百姓有什么实际意义呢?”周蓉快急哭了。 汪尔淼说:“是没什么实际意义。可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啊,对某事心理上一起障碍,就会产生排斥感。周蓉啊,我决心已下,不变了。我绝对支持你去,你们年轻同志应该多出国交流。中午我通知学校了,可能批准你前去参加研讨会的传真已发往法国了。” 周蓉二话不说,拔腿就往楼下跑。她知道,外国人办事一向很认真,如果最后的传真上写的是张三结果去的却是李四,人家也许会拒不接待的。 她一口气跑到学校外事办。还好,传真并没有发出。 她要过传真稿,也没细看,掏出笔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汪尔淼的名字。 外事办的同志说:“得,你这一改,又得重打一份。” 她说:“那就麻烦你们重打一份。” 外事办的同志问:“改成你导师去,他同意了吗?” 周蓉说:“我从他家来的,已经说服他了。” 外事办的同志说:“其实没人对你们师生俩都去有什么意见,完全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周蓉说:“是啊,他就是那么一个人。” 一九八八年初,在这一所省重点大学里,还没有多少台电脑。绝大多数师生对电脑还没有概念,打印之事仍由打字室完成。周蓉怕外事办的同志阴差阳错办砸了,亲自跑去请打字员重打了一份传真稿。 她拿着重打出的传真稿再回到外事办时,汪尔淼己坐在那里了。 他说:“周蓉啊,你怎么不听老师的话了呢?” 周蓉说:“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不听。这件事上,您不能只顾及个人感受,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 外事办的同志倒很理解她的心情,帮她劝汪尔淼,说如果你们师生只去一个人,当然还是教授去好,学校更有面子哩! 汪尔淼看着周蓉说:“听,又成了面子问题。” 周蓉说:“有的面子,该讲还是得讲。” 因为外事办的同志站在自己一边,周蓉觉得理直气壮,也不管得体不得体,拉开抽屉,找出公章,啪地盖在了传真稿上。 外事办的同志看着她笑,还向汪尔淼夸她:“你弟子对你多好,你当导师的偷着乐吧!” 外事办的同志又问周蓉:“就这么发?” 周蓉说:“发!他们那边二十四小时接收。” 汪尔淼起身欲阻止,被周蓉推到了门外,她把门从里边锁上了。 传真纸走着时,外事办的同志又夸道:“周蓉你太可爱了!为了到底最后谁出国,不少人争得闹翻了脸。” 周蓉说:“人家法方是冲着发表在外刊上的文章邀请的,那文章虽然署着我和导师两个人的名字,但主要是导师的学术研究成果,我只不过是整理者和法文译者,只去一个人当然应该由导师去!” 两人谈得高兴,在周蓉请求下,外事办的同志竟同意她将买往返机票的钱也代领了。 周蓉挽着汪尔淼回家时,他脸上闪着泪光。 周蓉笑道:“您还至于被我气哭了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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