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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徐克满不在乎地说:“当年在深圳,遇到一个喜欢用刀子在别人身上练狂草的哥们儿,后来我俩反成了莫逆之交。我返城后的经历,基本上可以用这么几句话概括——去了一个手指头,多了两处刀疤,存上了几十万元钱,加入了本市的息爷行列。息爷是寄生虫,息爷又是安定的因素。息爷全心全意地拥护改革,怎么改都行,只要别降低银行储蓄利率。息爷坚决反对社会动乱,息爷支持进一步修改宪法。”

  王小嵩笑了:“得了,别向我发表你的息爷宣言啦!”他将徐克推入了洗澡间。

  徐克在洗澡间大叫:“这就是你给阶级兄弟放的水啦?这么烫!”

  王小嵩坐在沙发上,瞅着床上徐克的衣服发呆。

  过去有钱常穿新的,现在有钱要穿磨旧的;过去打补丁是朴素,现在打补丁是高级;过去穿件哔叽的,人人羡慕得眼也斜了,如今一千多元买件纯棉布的,才算时髦……时代变得那么的天经地义……这些衣服,不就是人的包装?

  而时代,又将人变成它本身的包装。五百年后的人们,不知道讲究穿什么,怎样穿?五百年后的蜜蜂,必定构造同样的六边形,人和蜜蜂,谁更显得对自身更具有清醒的认识也更自信呢?

  徐克洗完澡,穿衣服,看见王小嵩在沉思,说道:“瞅着我衣服发什么呆?我那件上衣可不土,名牌儿。一千多元哪!”朝王小嵩看了一眼,又说:“脱下来,我穿你那件找找感觉。”

  王小嵩默默将衣服脱下递给他。

  徐克穿上,问:“怎么样?”

  王小嵩说:“风度十足。”

  徐克说:“承蒙夸奖,我穿你的。”

  王小嵩说:“我也只好说,承蒙赏脸了。”

  他穿上了徐克的高级夹克衫。两人相互瞧着一笑。

  徐克和王小嵩两人换了衣服,一块下楼去餐厅吃饭,结果服务员小姐差点把他们认错了。

  两人步入餐厅就座。徐克问:“谁埋单?”

  王小嵩不懂:“什么埋单?埋什么单?”

  徐克教训王小嵩:“怎么?没洋到哪去,反倒土了?埋单是时下中国新群体的语言——谁结账?”

  王小嵩说:“当然是你啦!撮中国新兴资产阶级一顿,不撮白不撮。”

  徐克不经意地说:“那你就是外国资产阶级的忠实帮办啦!”

  王小嵩不禁面露愠色。

  徐克自知失言,赶紧一笑:“开句玩笑,别当真。既然我埋单,你可要从现在起跟着我的感觉哟!”他轻轻哼唱起来,“跟着感觉走,紧拉住埋单的手……”

  徐克点了一桌子菜。

  王小嵩瞪着眼,问:“怎么点了这么多?”

  徐克举起了啤酒杯:“多乎哉?不多也!慢慢吃,边吃边聊嘛!”又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铁,喝吐血,忠不忠,看行动!”

  他一饮而尽。

  王小嵩也一饮而尽。

  徐克一杯酒下肚,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侃起来:“我们过去受的教育,是要我们牢记为富不仁。可是现在,我思想上开始背叛了——贫穷才是万恶之源,才是诸种丑陋现象中最丑陋的。人一旦有了钱,不自信也自信了,不漂亮也漂亮了,唱歌不好听也好听了。钱可以维护自尊,钱他妈的还可以赎回罪恶。有一部美国电影叫做《容易的交易》,看过没有?”

  王小嵩摇摇头。“讲的是兄弟俩,一对儿喜欢恶作剧的老头儿,拥有亿万资财。有一天突发奇想,打了一个美元的赌,要将一个一无所有痞里痞气的黑人青年,造就成一位绅士;同时要使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事业上前程似锦、爱情上花好月圆的青年,变成一个丧失了起码羞耻感的家伙。结果,他们轻而易举地成功了。办法很简单,将一个推入一连串的挫折和失败之中。而运用金钱的力量,将幸运一次次抛给那个黑人青年……你觉得很没意思吧?”徐克发现王小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王小嵩赶紧说:“不不不,我觉得有意思。”

  其实,徐克不知道,王小嵩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在家里等王小嵩回去吃团圆饭呢。也正在这时,给宫本开车的年轻司机出现,在餐厅门口正用目光寻找王小嵩。

  王小嵩看见,对徐克说了声“有人找我”就起身匆匆迎上去。司机对王小嵩说了些什么,王小嵩又匆匆走回来,万分歉意地说:“这顿饭,陪你吃不成了,我有点儿事,得立刻走。”

  徐克一脸索然:“非去不可?”

  王小嵩说:“非去不可!真的!”王小嵩随司机匆匆走出餐厅,坐进汽车,风驰电掣般开到公园门口。

  司机带着王小嵩来到游乐场,发现宫本正骑在木马上向他们招手,王小嵩转问司机:“你不是说他被治安人员扣押了么?”

  司机说:“是他叫我这么说的——他说否则没法儿把你骗来。”

  旋转木马停住。官本跃下,得意地走到王小嵩跟前说:“果然不出我所料!除了回家探望老母亲,就是捧着一位不知名的女作家的书看,连一张合影都没跟我拍过。”

  王小嵩忽然怒不可遏,狠狠扇了宫本一个耳光:“你浑蛋!”他转对司机怒吼:“马上送我回去!”

  回到宾馆餐厅,徐克已经不在。他们刚才坐过的那张桌子已换上了新桌布。王小嵩望着空空的桌子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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