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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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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过雨的马路湿漉漉的,树叶和路面,在路灯下反着光。 徐克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徐克摇摇晃晃地步上自家那幢楼的楼梯,站在家门前发现门缝夹着封信。他取下信,开了门,进了屋里。 屋里摆设寥寥无几,已不如当年那么宽绰,但也绝不寒酸。只不过不太像家的样子,介乎办公室和套房之间…… 他推开了他父母当初那个房间——墙上,父母的遗像并排挂着;双人床上,两个枕头并摆着;床下,两双拖鞋也并摆着…… 床头柜上,还摆有烟和烟灰缸。一支永远也不会有人动的烟卡在烟灰缸上,旁边立着一个看去蛮高级的打火机…… 徐克望着父母的遗像——“他们”似乎也在默默地望着他…… 徐克轻轻地说:“爸,妈,我回来得……又晚了点儿……爸,妈,你们放心睡吧……” 他又轻轻将门带上。 他在大房间里看信——只一页信纸上,歪七扭八地写着:“大哥,我又回到这座城市里来了。听别人说你没搬走,我今天来看你,你不在。很遗憾(这两个字写成了“异汗”)。我现在,是个体演员了,正在拍一部电视剧。过几天,有空儿再来看你!” 落款是“小婉”。 徐克自语着:“小婉?……哪儿冒出来这么个小婉呢?” 他回忆不起来,将信扔在沙发上,然后,插上电子游戏机线,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玩起电子游戏来。 他玩得那么投入…… 郝梅还住在原来的那所房子里。不过,墙壁粉刷过了,门窗框油漆过了,地上铺了塑料地块儿。另外多了一排书架、一个写字台、一套沙发。 除了书架而外,这是一个并不处处显示出什么“文化”的女作家的家,舒适而简朴。 郝梅坐在写字台前创作,橘黄色的台灯照着稿纸。 郝梅停笔,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自己写的书。那书的扉面上写着——郝梅送给郝梅留念。她从书中翻出一张纸,就是王小嵩写有自己名字让她签名的那半面纸。她正反两面看看,若有所思。 这时,身后一阵响动,她随着声音转过身来,见她的丈夫老潘,端着放有一杯牛奶和几片饼干的小托盘,从内间里走出来。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俯身看了看她写的半面字,走到她跟前,说:“写不下去,就放几天再写。睡吧。啊?” 郝梅微笑着点点头。 老潘又说:“先把那杯牛奶喝了。”他端起奶杯递给她。 她喝奶的时候,他又俯身看她写的半页纸,她却将稿纸翻过,不许他看。 丈夫笑了:“好,没写完不许我看,我就不看,等你发表了再拜读。”郝梅点点头。 丈夫起身,走向厨房,顷刻端了刷牙杯进来:“喝完奶,要漱漱口才行。”郝梅像个听话的小女孩儿,也像新婚燕尔的幸福的妻子似的深情地望着丈夫接过了刷牙杯…… 8 次日上午,徐克搂着条塑料鳄鱼,似睡非睡,一阵门铃声将他搅醒,他从床头柜上抓起手表看了看,嘟哝着:“妈的,才九点就有人上门……” 门铃声又响。 徐克没好气地问:“谁呀?” 门外一个女人不耐烦得近乎严厉的声音:“查户口!” 徐克自语道:“查户口?”又表示不满地说,“前几天不是刚查过吗?” 女人的声音:“还查!” 徐克嘟嘟哝哝地说:“查就查,还盯上老子了,谁怕查啊。” 他蹬上裤子,光着上身,趿着拖鞋,极不情愿地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看不出究竟是姑娘还是少妇。她身旁站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怀里还抱着一条狮子狗。 她扯着孩子就进了屋,像回自己家一样。 徐克没拦住她,直叫:“哎哎哎……” 那女人毫不客气地说:“哎什么哎?” 徐克说:“你不是说你是查户口的么?” “不那么说,光按门铃你不起来开门嘛!”她一边打量屋里,一边自语,“变了……不过这样也好……” 徐克越发得莫名其妙:“干什么呀?你哪儿的呀?私闯民宅怎么着?” 狮子狗冲徐克汪地叫了一声,龇牙咧嘴,一副凶狠的样子。 “还不让闯啊?”那女人大大方方地在沙发上坐下,将狗放在地上,“跑吧,认认新家。” 徐克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瞠目打量她,打量孩子,打量狗。 她起身去打开冰箱,取出两筒饮料,启开后自己一筒,递给孩子一筒:“喝吧。不喝白不喝。” 狮子狗竟在客厅当地撒了泡尿。 她笑了:“真懂事儿,不撒我身上。” 徐克气急败坏地翻找什么:“哪儿去了哪儿去了。”他一时间什么也没找到,转对她说:“我告诉你,一房无二主!这房子我是按政府手续十年前合理合法买下的!我是有房契为证的。” 她又笑了:“没人想要强占你房子。大哥,真不认识我了?” 徐克又注视她,使劲回忆,仍旧摇了摇头。 她也遗憾地摇头:“你们男人啊,都这德行!个顶个在情意方面是靠不住的。” 她发现了沙发上那封信,拿起朝他晃了晃:“看过了,还想不起来?是真想不起来,还是装傻呢?” 孩子和小狗这屋那屋追着玩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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