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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母亲跟进屋,趁机打开箱子盖儿,随手在其中抓了几把,没拿起一本完整的,轻轻盖上箱子盖后,又迅速从麻袋里挑拣出了些什么,东掖西藏的。

  韩德宝靠着门框说:“大娘,有代沟了吧?”

  “什么?什么沟?”

  吴振庆说:“刚学了几句现代词儿,跟大娘这儿卖弄什么啊!进来,抬箱子。”

  四个当年的伙伴,俩俩抬着麻袋、箱子,离开了王小嵩家。

  母亲跟了几步,望着他们的背影。

  那女孩是王小嵩妹妹的女儿,这时,她跟来扯着母亲的衣襟问:“姥姥,穿警服的叔叔,也是你干儿子么?”

  母亲说:“差不多吧。”

  女孩儿又指着几个男孩儿:“你们再欺负我,我让我姥姥当警察的干儿子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男孩儿们果然受了威慑,互相望望,一时全跑了。

  母亲抱起女孩儿,责备她:“以后再不许这样对待小朋友们,他们并没有真的欺负过你嘛!”她抱着女孩往家走。

  女孩儿说:“那个穿西服的叔叔,是不是最有钱啊?”

  “嗯,他有些钱。”

  “姥姥,那他下次来看你,你让他给买个大丑娃娃吧,要跟我一般大的。”

  “让你妈妈给你买。”

  “我妈不给我买,嫌贵!”

  “那你就别要。记住,不许让那叔叔买这买那的。”

  女孩儿撅起了嘴说:“那,叔叔给你买的点心罐头,你怎么就都要了呢?”

  “我是我,你是你。”

  女孩儿更不高兴了,似乎要哭的样子。

  王小嵩等人把箱子和麻袋扔到垃圾站后,来到一家饭店。四人坐定,服务员小姐送来了点菜单,侍立一旁。

  吴振庆拿起菜单。

  王小嵩说:“先说好,我付钱,别到时候争来争去的。”

  徐克说:“我付。”

  韩德宝说:“我付。我明天就出差了,你们还有第二次聚在一起的机会嘛!”

  吴振庆说:“这个问题先不民主!”——示意服务员小姐,开始点菜。

  王小嵩说:“少点几样,意思意思就是了。”

  吴振庆说:“这个问题也不民主,由我集中了。”

  徐克说:“瞧,老大的架势又摆出来了!”

  菜齐了,四只手举起了四只啤酒杯。

  韩德宝说:“是不是谁说句什么?”

  徐克说:“振庆,你吧!”

  “我?”

  韩德宝说:“总得代表咱们三个,对小嵩表示点什么感情吧?”

  吴振庆注视着王小嵩。

  他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在北大荒时几个人送王小嵩上大学的情形,将近十年了……

  当年他是在连部接的王小嵩的电话,他拿着听筒喊:“什么?大声说,听不清楚……噢……哪一天?后天?好!我们一定去送你!一、定、去、送、你!”

  那时,四个人在四个地方,相距百八十公里,要送朋友,就得在寒冷的冬天,连夜赶路。韩德宝拄着一根大木棍,顶着西北风在雪地上走。

  狼嚎声……

  他站住,握着木棍警惕四顾。

  徐克虽然骑着自行车,但却是在雪地上骑;他一次次摔倒在雪地上,只好推着自行车。

  吴振庆骑着马走的,骑在一匹无鞍的马上。

  他们走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分,三个人才相会在一座山头,山下不远处可见公路,他们眉眼皆霜,互相对火吸烟。

  吴振庆说:“咱们几个之中,总算熬出去一个了。”

  徐克说:“这种幸运,我是不敢指望。”

  韩德宝指着山下说:“来了来了!”

  一辆长途汽车远远出现在山下公路上。

  吴振庆扔掉烟说:“快!晚一步就白来送了!”

  三人跟头把式地滑下山。

  公共汽车停住,立刻被许多上车的和送人的包围。

  三人无法靠前。

  徐克大喊:“小嵩!小嵩!”

  所有的车窗都结满了霜——韩德宝急得绕着车转。

  吴振庆跑到车前拉开了驾驶室的门说:“师傅,让我从这儿上车和一个人说几句话行不行?”

  “开玩笑!”司机将他推下去,关上了车门。

  吴振庆站在车前方,双手拢在嘴边,喊:“小嵩!我是振庆!我们送你来了!我们三个都来了!”

  车内传出王小嵩的声音:“我听到了!我没法儿看见你们!振庆,再见了!徐克,再见了!德宝,再见了!”

  司机打开车门,对吴振庆吼:“滚开!你要干什么你!”

  车开动了——吴振庆只好闪开。

  王小嵩在车里高喊:“你们都要各自保重啊!我回去看你们三个的爸爸妈妈!”

  汽车将后半句话载远了。

  三人跟在车后跑了几步,站住。

  汽车渐渐消失。

  将近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现在四个人终于又聚在一起了。

  吴振庆拿着酒杯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是不是?这第一杯,干了吧!”

  四人一饮而尽。

  吴振庆问:“咱们和小嵩都多少年没见了?”

  徐克说:“我这可是第一次见着他。当年被分开,只通过几次信。”

  王小嵩说:“我给你写得多,你回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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