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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王小嵩说:“别那么粗鲁,没见她怕成什么样子么!”

  韩德宝说:“班长,说不定是个……特务吧?”

  王小嵩白了他一眼:“你看朝鲜反特片看多了。咱们在连队时老战士们不是讲过,以前也常有他们的船漂到这边吗?”

  徐克说:“班长,她冷得直发抖。”

  韩德宝说:“一见了女的你就变成另一个人了!那你把被窝让给她得了!”

  徐克气得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王小嵩默默将自己的毯子抽出,盖在她身上。

  吴振庆也将自己的毯子抽出,盖在她身上。

  王小嵩说:“都别盯着她看了!睡觉,明天把她送到边防站去。”

  韩德宝说:“要不要把她捆上?她跑了怎么办?”

  “她还能跑到哪去?”

  吴振庆将王小嵩扯到一旁,耳语了一阵,王小嵩点点头。吴振庆将枪栓卸下,压在自己枕头底下。

  王小嵩说:“情况特殊,今天需要值岗——第一班是我,第二班是德宝,最后一班是振庆。”

  早晨。兴凯湖水波粼粼无比平静。阳光遍洒湖上,它是那么的温柔。

  这几个小伙子当时没有想到。那个叫娜达莎的苏联少女,不但会说中国话,而且说得不错。她终于开口告诉他们,她从小曾和父母在中国生活过。如果两天内她不能回去,她就报考不了歌舞团了。而将她送到边防站去,她的人生理想肯定成为泡影。也许由于她是一位美丽的少女,也许由于她曾在中国生活过,并且会说中国话,也许因为她有实现理想的机会,而他们没有,也许……总之,我们的小伙子们,决定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这一种决定,不单是弗洛伊德心理逻辑在支配……

  四只手叠在一起,表示着决心。

  韩德宝说:“咱们这几个穷哥们儿,长这么大也没被人求过,不知道被人感激是什么体会,咱们就发一回慈悲吧!”

  徐克说:“我倒不是心软,我是……心里早他妈憋着有机会做一件‘犯上’的事儿!”

  吴振庆说:“谁如果泄露了这件事,就自己把舌头割掉!”

  王小嵩回头对娜达莎说:“你放心,天黑我们送你从湖上过去。”

  娜达莎喜出望外地笑了。

  吴振庆等三人又驾船下湖了。同时草甸子上出现了郝梅的牛车……

  牛车在破庙附近的大树旁停住,郝梅从车上抱下几抱草扔在地上喂牛,之后向破庙走来。

  王小嵩迎出破庙。

  王小嵩搭讪地说:“这么早就来了?”

  “我喜欢早早的,一个人坐在慢腾腾的牛车上,穿过桦林,穿过大草甸子……你怎么没下湖啊?”

  王小嵩不自然地说:“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他时时挡着郝梅的视线。

  然而郝梅还是发现了娜达莎从柴草堆下暴露出的半条腿。

  郝梅走过去一下子拨开了柴草。

  娜达莎不得不站了起来。

  郝梅又惊讶又生气地问:“她是谁?”

  王小嵩说:“她……她叫娜达莎。”

  郝梅转身便往外走。

  “郝梅!你听我解释……”他追出了庙门,急急地向郝梅解释着……

  他们在牛车前站住了。

  郝梅说:“我怕……这样的事要是让连里知道了……你还是把她送到边防站去吧。”

  王小嵩说:“四个人昨晚一块儿决定的事,我怎能出尔反尔呢?”

  “可你是班长。”

  “别怕,你不说,我们都不会说的。没有人会知道。”

  “可是万一……我已经是改造对象的子女了。”

  王小嵩轻轻拥抱住她:“记住,如果真有什么万一,你一定要坚持说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郝梅点点头,偎在王小嵩胸前:“我不是不善良……我也替你们几个担心。”

  夜。两条拴在一起的船无声地驶在湖上——王小嵩划一条,吴振庆划一条,娜达莎坐在吴振庆划的那条,也是她自己的那条船上。

  水面如镜,船像在玻璃板上划行。桨叶击碎倒映在湖面上的星光月影……

  前面船上的王小嵩,朝后面船上的吴振庆作了个球赛裁判的“停止”手势。

  吴振庆对娜达莎说:“过界了,再不能往前划了……”他说着将那支桨交在娜达莎手中,又从怀里取出鸽子,亲了一下,放在船里,说:“它绑住了,接下来全凭你自己了,如果安全靠岸,明天一早,你就放飞它……”他下了湖。

  他游向王小嵩的船——王小嵩将他拉上船。

  吴振庆解开绳子——两船分离,娜达莎拨正了船头。

  娜达莎划桨,她的船渐渐远去,消失在黑暗中。

  王小嵩掉转了船头……

  黎明。

  湖畔静谧而庄严的日出景色。

  四个青年伫立湖畔——吴振庆和王小嵩手中都夹着自己卷的烟。

  他们在巴望着……

  王小嵩吸了一口,呛得背过身咳嗽。

  吴振庆说:“听……”

  隐隐的鸽哨声。

  “白姑娘”的身影,远远地从湖上飞来。

  他们一个个仰望的脸。

  吴振庆嘴里还叼着烟。

  在他们头顶盘飞的鸽子。

  他们彼此望着,都会心地笑了。

  他们为此付出了代价。这代价对他们来说,似乎是太大了。甚至可以说,影响了他们后来的人生……

  在连队所在地,徐克挨了一耳光,又挨了一耳光,吴振庆恨恨地说:“没想到竟是你出卖了大家!……”他将一把小刀掷于地上,“你自己看着办吧!”

  韩德宝将吴振庆推开:“你干什么你?他又不是存心的!中秋节那天,他喝醉了。”

  王小嵩走来说:“别在这儿斗气了!事情已然如此,你恨他又有什么用?我把主要责任揽到我身上了。”他扭头看徐克,见徐克拿着小刀正要割自己的舌头。

  王小嵩几步跨过去,夺过了小刀——但已略迟一步,徐克已将自己的舌头割破,满嘴流血。

  王小嵩掏出手绢捂住他的嘴:“你怎么真来这一套!挨了两耳光就受不了啦?”

  徐克推开王小嵩,后悔地哭着用头撞树。

  吴振庆走到他跟前,紧紧搂抱住他,也哭了。

  王小嵩和韩德宝站在一旁默默流泪。

  徐克说:“我倒不在乎什么处分……我舍不得和哥儿几个分开……”

  结果,从这以后,除了郝梅仍留在原连队,我们书中的四个主人公被调到了四个连队,王小嵩和吴振庆,还被调到了另外两个团的两个连队………

  郝梅站在连队路口,目送他们——一辆马车将他们拉走了……

  马车越去越远,马铃声渐渐听不见了。

  郝梅流下了眼泪。

  郝梅的心声:“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们呢?和你们分开了。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那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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