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梁晓声 > 年轮 | 上页 下页 |
四四 |
|
吴振庆一把夺去信:“就一句平安无事啊?”看了一眼,沮丧地拿着信仰面倒下。 徐克将信从吴振庆手中夺过,他急切地自己看起来,结果比吴振庆更沮丧:“你别心里不平,关于我家的话也就一句。” 王小嵩不禁显出很对不起两位朋友的样子:“话虽少,可是概括性很强,难道不是么?” 吴振庆说:“你回信替我教训教训你弟弟,识的字应该一天比一天多了,怎么信反而一封比一封写得短了?把学的字都就着三顿饭吃了?” 徐克说:“谁叫咱们两家没个能写回信的人哪!” 王小嵩夺回信,不悦地说:“你们别不识好歹啊!我弟弟对你们俩又没什么义务!” 吴振庆一下子挺起了身体,气呼呼地瞪着王小嵩:“你……你他妈扯什么义务不义务的?” 王小嵩也不好惹:“你别他妈他妈的,我不怕你!” 其他知青们惊愕地看着他们,都不明白三个好朋友为什么忽然互相反目。 徐克息事宁人地说:“哎哎哎,都别这样,都别这样,有话都好好说嘛!” 王小嵩赌气倒下,胡乱扯开被子,蒙头蒙脚地整个儿盖住了自己。 徐克凑向王小嵩,以公道的口吻对着被子说:“小嵩,你呢,也应该体谅体谅我俩的心情,天天盼着家信,夜夜惦挂着家,结果就盼到一句话,我俩这心里边,能是好滋味嘛!哎哎,为什么振庆家是平安无事,而我家呢,却成了比较平安?这话里话外的,让人越琢磨,越觉得不大对劲啊!” 王小嵩突然掀开被子大吼一声:“滚!” 徐克吓了一跳,默默从他身旁退开去了。 有人吹起了口琴,吹的是《远方的大雁》。这本是当年一首红卫兵怀念毛主席的歌曲,可是此时此刻听来,那曲调吹得那么忧伤,那么哀婉。 徐克和吴振庆一样,头枕着双手,目瞪房顶,不得要领而又心存不安地自言自语:“比较平安……” 女知青宿舍。 一女知青看完一份报纸,兴奋地嚷起来:“好消息,好消息!本月十五,有第一批家长慰问团要来咱们师慰问啦!” 几个看信的女知青立刻围了上去,争着看那份报。 有人说:“今天九号,说不定会到咱们这儿来慰问吧?” “我看不会。连条路都没有,怎么来?再说来了住哪儿啊?” “那可没准儿。没路,咱们不是也来了吗?慰问团就应该到最艰苦的地方来慰问嘛!” “都瞎高兴什么!好好看看,这是哪个月的报纸?”拿报的女知青好好看了看,一时又情绪全无:“白高兴一场,上个月的。” 于是那份报纸被冷落了。她们各自退回了各自的铺位。 口琴声从男知青宿舍传来,她们静静地聆听着。 张萌看完信,溜下铺位,将信投入了火炉。 压抑着哭声的——是郝梅,她用枕巾盖住脸。 女知青们的目光投向了郝梅。 一个女知青对张萌说:“张萌,你和郝梅是一个学校的,小学又在一班,你怎么也不安慰安慰她?” “就是的。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收到家信了。” 张萌扭头看了郝梅一眼,语气淡漠地说:“没谁教过我怎么安慰别人。” 话音刚落,一只鞋扔在了她身上,也不知是谁打来的。 张萌无动于衷,用木棍拨散了她那封信烧成的灰烬。炉火映在她脸上。她脸上有一种心怀侥幸的表情。 吴振庆和徐克在马厩旁铡马草。 吴振庆说:“铡不少了,歇会儿吧?” 徐克说:“你是大班长,歇不歇得听你的啊!” “就咱俩的时候,咱们是哥们儿!”吴振庆抚了他的头一下,在他身旁的草堆坐下…… 徐克郑重地说:“咱俩得找个机会向小嵩道歉。” 吴振庆不以为然:“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就是咱俩打他一顿,他也不会生气的。谁跟谁啊!” 徐克坚持:“那也得道歉。昨天晚上咱俩当时也没仔细看看他弟弟写来的那封信。信上说他妹妹生病住院了。家里借了很多钱。” “真的?” 徐克点头。 “那你那儿还有钱没有?” 徐克摇头。 “我也没有了,和你一样,开了工资,留下了点饭钱,其余全寄回家了。” 徐克说:“所以我说应该向他道歉嘛!” “光道歉有什么用?咱们得替他借一笔钱寄给他家里!” “向谁借钱啊?” 吴振庆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向大家伙借呗!你借。我是班长,我不好意思出头。照着一百元借吧,借不够的,我跟连里借。以后由咱俩还就是了!但这事儿得瞒着他,一点都不许让他知道,明白不?” 徐克点头。 一女知青出现在房山头,看见他们说:“班长,你快来吧——张萌要当逃兵!” 她一说完,身影就消失了。 一台拖着爬犁的拖拉机正待开走,张萌拎着她的皮箱,被男女知青阻围在爬犁跟前。 蹲在履带上的开拖拉机的老战士,望着这情形摇头,卷起一支烟吸了起来。 吴振庆和徐克匆匆走来。 吴振庆大声问:“张萌,你要到哪儿去?” “到团里去看病。” “什么病?” “那是医生应该回答的问题。” 吴振庆克制地说:“看病也应该请假。你向谁请过假了?” “我现在向你请假也不算晚吧?” “你如果带着皮箱去看病,我就不批准你去!”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