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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徐克说:“那你就办事儿去!”啪地往模子里摔了一大捧泥,溅了韩德宝一脸泥点子。

  韩德宝说:“你这小子,干吗对我不友好?”

  “我这儿干着,你旁边指手画脚,你说你烦不烦人哪!有什么事儿,你快说,说完快走!”

  “好,我说!咱们关系咋样?”

  徐克郑重地说:“咱们挺好的啊!谁挑拨咱们关系了?”

  “那倒没有。你……你把学校那颗章子给我吧!我们组织很需要它!”

  徐克沉吟地瞧着他,并不马上回答。

  韩德宝说:“振庆已经同意了。”

  徐克一声不吭,站起来便往家走。

  韩德宝急忙说:“哎哎,话还没说完呢,你别走哇。”

  徐克不回头……

  韩德宝嘟哝:“真不够意思”——站起来也要走。

  徐克从家里出来,喊住他:“德宝!……”

  韩德宝一转身,见徐克用一只泥手拎着个小红布包。

  他跑了回来,在徐克面前肃立,伸出双手,弯下腰:“我代表我们‘反到底’战斗队,接受‘学闯道’战斗队移交的政权!我二十一名队员发誓头可断,血……”

  徐克说:“什么?才二十一个人你们就想接管政权!”

  他将手背到了身后。

  韩德宝说:“你别这样嘛!中国共产党,还是从几个人发展壮大的哪!你不给,不就等于耍我么!”

  徐克问:“振庆真同意了?”

  韩德宝:“骗你不是人!”从头上一把抓下了单帽,“这顶军帽给你!真正的军帽!你看,部队的番号印在帽里儿上呢!”说着,将帽子一折,塞进了徐克裤兜。

  徐克无言地将图章给了他。

  包图章的是红卫兵袖标——韩德宝一手托着,一手展开袖标,见真是图章,立刻把手抓紧,感激地望着徐克。

  徐克说:“你们这叫攫取革命果实。”

  韩德宝说:“你托坯干什么呀?”

  徐克说:“国家大事,我现在顾不上管了。我家厨房漏了,也太小了。我想盖一间小偏厦子。”

  韩德宝说:“等我们巩固了政权,我亲自带人来帮你盖!”他友好地捣了徐克一拳,困惑地又问,“哎,你们究竟为什么不革了?你们不是很穷吗?”

  徐克说:“要是革了还穷呢?又不许分田分地!”

  韩德宝说:“风物长宜放眼量嘛!”

  “那好,等你们革到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时候,我们跟着沾革命的光吧!”

  又一些泥点子溅到韩德宝的脸上,他拍拍徐克的肩,站起来说:“放心,到那时候我封你是帮助过革命的民主人士什么的!”

  大雨如泼。吴振庆父子拉车过一处铁路线,车轮卡在铁轨中——父子二人拼命抬车——车被抬出,但是失控地往前冲,轮子压过了吴父的一条腿……

  吴振庆扑向父亲,将父亲上身搂在怀里,大声呼叫。

  他撸起父亲的裤腿儿——血。

  吴振庆举目四顾,无人——只见车栽在路旁。

  他求助地朝八方喊叫着……

  雨淋在他哭泣的脸上。

  吴振庆家。

  里屋的门半开半掩——可见炕的一角及父亲上了夹板的腿。母亲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好,一家人靠你一个人吃饭呢!”

  父亲恼怒的声音:“别叨叨啦!我愿意的么!”

  吴振庆垂头坐在小凳上,王小嵩和徐克同情地望着他。

  吴振庆倏地站起来,冲里屋大声说:“妈,我要代替我父亲拉车!”

  母亲的声音:“你能拉得动?说大话行!”

  吴振庆说:“拉不多,不可以拉少吗?力气是重活练出来的!”

  徐克拍拍他肩:“我有空儿,就帮你去拉!”

  王小嵩说:“还有我。”

  中午,炎日之下。

  徐克和王小嵩一前一后帮吴振庆拉车。

  他们坐在路边休息——吴振庆掏钱买冰棍。

  吴振庆说:“三根五分的。”

  徐克说:“三分的吧!”

  卖冰棍的老太太瞧瞧这个,瞧瞧那个,不知该听谁的。

  王小嵩坚决地:“三分的!”

  吴振庆说:“那,听他俩的吧。”

  老太太说:“都挣钱了,还舍不得吃根五分的冰棍?”

  徐克故作严肃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财政的支出,应该本着节省的方针。’”

  老太太愣神儿地看着他。

  三个好朋友坐在人行道沿上吮着冰棍,望着眼前戴各种袖标的人来往,望着宣传车缓缓而过,似乎都显得很漠然。

  徐克家,小土坯偏厦子已经基本盖起来了——三个好朋友,一个在房顶铺油毡,一个在抹墙,一个在安装窗框。

  晚。王小嵩家——一家人正在吃晚饭。

  敲门声——王小嵩放下饭碗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郝梅。

  母亲说:“小梅快进来,吃饭了没有?”

  郝梅摇头,双手掩面,侧身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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