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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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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师将女同学召集在一起,说:“你们怎么来了?”生气地批评她们;她们个个拿着袋子,拿着小铲子什么的,显然,她们都不打算回去,好像她们谁都能满载而归似的。 在站台上,果然还有不少拿着袋子的大人,看来也是捡菜的。 一辆郊区火车开来,张萌和郝梅向女同学使眼色,她们首先朝火车一拥而上,其他人跟着也上去了。 赵老师急得直跺脚。 车开了,同学们还热情饱满地唱歌,张萌熟练地舞双臂指挥——仿佛他们不是去捡菜,而是去春游。 赵老师也被感染地跟着唱。 郝梅挤到王小嵩身旁,悄悄塞给他一双手套。 王小嵩又塞还给她。 郝梅让他看自己戴手套的双手,悄悄说:“这一双是我特意给你带的。估计你就没有手套戴。” 王小嵩不忍拒绝,戴上了。 郝梅说:“我向你认错。” 王小嵩困惑。 “那天,我不该因为‘小朋友’打你耳光,那也不是你的错。” 徐克和吴振庆坐在一起,他暗中捅捅吴振庆,让他注意王小嵩和郝梅。 吴振庆故意偏不看他们,偏看窗外。 郝梅刚才的话是故意低着头说的。她一边说一边摆弄自己戴手套的手指。说完一抬头,见王小嵩已挤到徐克和吴振庆那儿去了。 她不高兴地撅起了嘴,赌气向别处转过脸。 郊区的田野,被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无数“坟”包隆起,那是一时不能从地里运走,直接用土培在地里的土豆、萝卜、甜菜疙瘩之类。 它们便成了饥饿的市民们到郊区进行“大扫荡”的目标。 火车停下了,车里“吐”出了无数饥民,他们潮水一般涌向田野,奔向那些被雪覆盖的严严实实的“坟”包。 不知所措的同学们和赵老师站在车下。 赵老师不禁看看吴振庆,自言自语:“天啊,这哪是捡菜啊,明明是抢么!” 同学们身临其境,受到心理上、情绪上无形的感染,却早已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吴振庆说:“老师,来都来了,我们总不能一个个空手回去吧!同学们,冲啊!” 他振臂大呼,于是同学们发出一片喊,也紧随市民们之后,奔向田野,扑向那些银色的“坟”包。 赵老师大喊:“同学们,同学们,那些不能动呀!咱们是来捡菜的,咱们不能这样!” 张萌和郝梅身边仍聚着几个守纪律的女生。 张萌说:“老师,连个菜叶都看不见,捡什么呀?” 赵老师没听见她的话,只顾对跑散的同学们喊。 郝梅说:“咱们也别傻站着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于是带头奔向田野。 赵老师在田野里奔来奔去,大声喊叫,企图制止学生们。哪能制止得了呢?他们像一群小狗见了骨头。 农民们从村里冲出来,手中持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为了捍卫自己的劳动果实,他们凶猛地驱赶饿急眼了的市民们。 市民们仗着人多,奋不顾身,很勇敢。于是田野各处展开了搏斗。农民们彻底被激怒了,一个个下狠手,棍棒无情地朝市民打。 有人头破血流了,有人倒地了。 同学们被这种始料不及的“战斗场面”吓蒙了,骇声尖叫,像一只只小兔子在田野里窜来窜去。 一个青年农民丧失理智地骂着:“连你们城里人的小崽子也来抢我们啦,还让不让我们乡下人活啦?非打死你们几个不可!” 他竟挥舞着棒子追起同学们来。 几个女同学高呼:“老师!老师!” “老师快来救我们呀!” 赵老师像一只兔妈妈,顾此失彼,疲于奔命,竭尽全力保护同学们不受伤害。 徐克被一个青年农民抓住,拳脚交加。 赵老师赶过去高声喊道:“要打,你们打我!打我呀!我是老师,是我带他们来的!狗东西,你还打我的学生!”他向那青年农民扑去。 于是他们扭打成一团,在雪地上滚来滚去。 同学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小拳头小脚对那青年农民又打又踢。 青年农民骂赵老师:“带领学生来抢我们!还骂老子!打你就打你!” 他捡起了棍子。 赵老师刚欲爬起来,头上挨了一棍子。 田野渐渐寂静了——一些“坟”包被扒平了。 只有同学们围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老师。他们或站,或跪,或伏在他身上,哭着,喊着,叫着。 “老师!老师!” “老师!你可别死呀!” 一些农民,见此情形惶惶不安,也聚拢来。 一位老农急急忙忙走过来,分开同学们,将赵老师从地上扶起来,待赵教师靠在自己怀里。接着他解开棉袄,从衬衣上撕下条布,替赵老师包扎头上的伤。 那农民的破棉袄内,只穿一件旧衬衣,而且没有扣子,用衣角对系在身上,瘦瘪瘪的胸膛半裸露着。 吴振庆说:“咱们要替老师报仇,和他们拼了!” 于是男同学们扑向为数不多的几个农民,用头撞他们,用雪球打他们。 吴振庆一头将一个农民撞倒。 老农对农民们喊:“谁也不许还手!让孩子们打!让他们出气!” 张萌和郝梅劝阻着男同学们。 张萌弯下腰,声嘶力竭地喊:“你们别打啦!你们别再逞能啦!还嫌闯的祸不大呀!” 农民们不还手,男同学们只好又聚到老师身边。 老农埋怨地:“唉,你们老师也是……这么冷的天,咋也带你们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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