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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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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说:“成什么问题?目前缺的就是有赵卫东这种勇气的人和他这种‘麻辣烫’而且凶恶的文章!本报多登一些这样的文章,还愁发行量上不去,还愁广告拉不来吗?这个少有的人才我要定了!” 赵卫东正式报到那一天,主编在办公室召见他,关上门单独面授机宜,与他密谈了两个多小时。 主编说:“孔子啦,老子啦,孟子啦,死了千多年的人了,就放他们一马吧。无论怎么批,也调动不起今人的情绪来!还是要拿今人开刀给今人看。这等于活人大解剖,给人以血淋淋的痛苦万状的感觉,那才过瘾!” 主编给他列了一个单子,上排活人姓名二三十。 主编最后说:“你就暂时先打击这些人吧!找他们的书啦文章啦作品啦看看。凭你的才能,不批得他们体无完肤,一一全灭了他们才怪了呢!不过,你的文风还缺少一种大气。” 赵卫东虚心讨教何为“大气”?怎样才能“大气”得起来? 主编道:“快马不用鞭催,响鼓不用重槌。你只要记住这么一条就行了——写时,心里想,天下人其实都不配活着,天下书其实都不配存在,不,连写也是不必写,印也是不必印的!天生我材必有用!闪开!闪开!爷来了!好比天生一双火眼金睛,刷!一扫,别人的外衣便都剥落了……” 赵卫东顿时对主编无限崇拜甚至无限热爱起来,铭记于心,奉若写作的金科玉律。 于是那报为他辟了一个专栏。 于是“黑马”疾奔而去,赵卫东这个名字一时大有风起云涌电闪雷鸣摧枯拉朽决胜千里之势。 然而竟无人应战。无人应战亦即意味着天下无敌。于是每有“高处不胜寒”,“孤独求败”之悲凉英雄心理产生。 然而没等他有什么“孤独求败”的实际行动,那主编因贪污和嫖娼被撤了。 新任主编不欣赏他。 说:“报纸靠那种文风撑版面,太邪性了。” 于是他被通知“另谋高就”。 那一天赵卫东别提有多悲观了。 他刚恢复了的三十几年前那一种自信,不想被摧毁得那么快。“风扫残云如卷席”。 更令他悲观的,是又遭到了一次失恋的无情打击。 他狂妄而且得意的日子里,一位比他大五岁的女记者,似乎对他很有那么一点儿暧暧昧昧的意思。 也幽会过。也上床过。 他为她早早儿失了童贞。 而她曾安慰他:“二十来岁失了童贞,如今是时髦。” 他被“炒”了以后,就打电话给她,要住到她那儿去。 而她竟在电话那端冷冰冰地说:“当我这是盲流收容所啊?” 他说:“那我去取放在你那儿的文章。” 她说:“就是你请我保存的那些?那些不三不四的垃圾也叫文章?我早扔了!看一篇解解闷儿还凑合,看两篇三篇就让人想吐!” “你!你混蛋!” 他在电话这一端骂起来。 “滚你妈的!” 她啪地挂了电话。 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像男人骂人那么骂…… 那一天秋雨霏霏。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铁道旁…… 他鬼使神差地继而走在两条铁轨之间…… 一列火车开来…… 他迎着车头走去…… 他想到了死。想到了安娜的卧轨。三十几年前他看过托尔斯泰那部世界名著。从此一接近铁道就联想到卧轨这一种恐怖的死法。而对于他,那部世界名著的内容和主题,仿佛便是自杀和卧轨这一种恐怖的死法。三十几年前他认为,人,尤其一个女人之所以选择恐怖的死法,纯粹是出于对自己的命运的报复。卧轨意味着鱼死网破式的同归于尽。是人不惜自己的肉体被碾碎,而彻底破坏罩住自己的命运之网的决绝又悲壮的方式…… 决绝又悲壮的意识的动力,于是也渐渐地在他的头脑里形成了。 那是一辆货车。车头是内燃机车式的,没有犀牛角似的烟囱,也没有蒸汽喷着。与将安娜的身体轧成两截的那一种车头不一样。 这竟使他感到遗憾。 它在向他鸣笛…… 而他继续迎着它从容走去…… “咳!你找死呀?!” 两阵笛声之间,他听到了有人在朝他喊。循声望去,见喊话的是一个背着行李卷的男人,站在铁道边。 他古怪地一笑…… 车头巨兽般扑来…… 忽然他被推下了路基,确切地说,是被谁搂抱着滚下了路基。一直滚到了麦田中。 一节节车厢呼啸而过。 使他免于一死的正是那个背着行李卷的男人。他四十来岁。黑,瘦,身材矮小。行李卷浸在水坑里。 那男人双臂朝后撑起上身,似乎有点儿懵懂地瞪着他说:“我救了你!是我救了你!要不你死定了!” 这是一个事实。 这事实使他恼火。 他正想说——我没向你求救,对方却朝他伸出了一只比脸更黑更瘦的手:“给钱!” “凭什么?” “嘿,你他妈还问凭什么?!因为老子救了你!给钱!给钱!给!” 对方仍伸着手,屁股一起一落地挪着,身体便接近了他。对方的手几乎触到他衣服了。 “我没钱!”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上衣兜。 “没钱?妈的,救了你命你不给钱?我看你是有钱不愿给!” 他刚欲站起,对方却凶猛地扑向了他,将他扑倒,顺势骑在他身上。 对方的双手扼住了他的脖子,扼得他几乎窒息了过去…… “妈的,不给钱我掐死你!” 对方的嘴脸一时变得特别狰狞。 “兜里……” 他害怕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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