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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所以,当赵卫东说“我更有理由吻你”时,她是准备由他一吻的。不就是像乔博士那样对自己吗?不就是“以唇轻触对方的唇或面颊”吗?如果由他一吻之后,他便同意打那种预防针了,那又何必非反抗他不可呢?都挨了他两记狠狠的耳光了,还在乎自己的唇或面颊被他的唇“轻触”一下吗?既然“轻触”面颊也等于是“吻”,那么她打算由他“轻触”的是面颊,而不是自己的唇。在她的意识里,少女的唇是比少女的面颊圣洁许多倍的。没谁传播给她这一种意识。纯粹是她很本能的一种意识。

  而在赵卫东,他说的虽然是“吻”,单方面急切要实行的,却并非三十几年前的学生字典上的唇与唇或唇与面颊的“轻触”。他单方面急切要实行的乃是直接的“亲嘴”。也就是“深吻”和“热吻”。在他上午长久地握过她的手之后,他心里便产生了渴望有机会和她亲嘴的冲动。此冲动一经由握手而牵连产生,被想象反复加工着,使他的意识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那是极为强烈的欲念。绝不是“轻触”二字所能削弱的。所以当他在走廊里望见乔博士与肖冬云“亲嘴”,他妒火中烧的程度仿佛胸腔内部全部焦糊了……

  当他的嘴向肖冬云的嘴逼抵过去,当肖冬云一扭头,以牺牲自己脸颊来掩护自己唇的圣洁性的那一时刻,赵卫东心里又陡然升腾起一股怒火。先前的妒火加上现在的怒火再加长久而艰难地压抑终于压抑不住的渴望亲嘴的冲动,使他的五官看去是明显地扭曲着了。他那张本来挺周正的脸上的表情,如同被拿在人手里的骨头一给一缩地惹激了的狗脸的表情了。无论多么招人爱的狗脸,那种情况下的样子也不可爱也不好看了,总是要给人以龇牙咧嘴的印象的。

  肖冬云觉得,他似乎是要咬她。当然她立刻就明白,只牺牲面颊给他是不行的了。她那么的不情愿以自己圣洁的唇满足他。她的手臂被他的手臂箍住,反抗已成徒劳之事。她只有将头躲避地扭来扭去。而他的目的不能轻易达到,则更恼羞成怒了。一个在他那方面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的逻辑,演变为一种口号式的决心——那博士都可以,我怎么就不可以?我更可以!我更有权利!生死难料了,我还有什么顾忌的?!

  他紧搂住她猛一转身,她的背朝向着床了。顺势一倒,将她压倒在床上了。她的头一挨床,不那么容易扭来扭去了。

  她有些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脸红得就要渗血似的。

  而他虎视眈眈地说:“你是我的!我的!不是任何人的!更不是那个姓乔的家伙的!是我把你带出一个小县城进行长征的!否则你现在也五十来岁了,是半老太婆了!所以连你的命都应该是属于我的!”

  在他那方面,这个逻辑确乎是能够成立的。

  她一时不知该用怎样的话语才能一举击散他的逻辑,使之崩溃。

  而他一宣布完他的权力,便霸道地将他的嘴亲压在她的嘴上了,正如他的身体倾压在她的身体上一样。

  她只有紧咬牙关,不使他的舌突破“封锁”伸入她口中。她想他的舌一定如扁平的肉虫一样,一旦突破“封锁”入己口中,她会恶心得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喷射出来的……

  他的牙弄伤了她的唇。

  他脸上沾了她的唇血,又将她的唇血搞到了她脸上……

  那一时刻,这名三十几年前的,高三的红卫兵,县“红代会”的常委,红卫兵长征小分队的队长,实际上等于是在对自己的一名长征小分队队员,一名女红卫兵战友,一名三十几年前的初三女生进行了强暴……

  她默默流泪不止……

  半小时后,肖冬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样子使乔博士大吃一惊。

  他问:“他把你怎么了?!”

  肖冬云答非所问:“他昏过去了……”

  她说完,扑在床上痛哭起来……

  几分钟后,乔博士、“老院长”,还有一名护士,匆匆赶到了赵卫东的房间。

  赵卫东果然昏在地上——在他自己不能限制住自己的冲动的情况下,肖冬云不得不“帮助”了他。“帮助”的方式是——挣脱一只手,从床头柜上抓起一只瓷杯,往他后脑上使劲给了一下。

  他的头被细致地检查了,居然一点儿都没破。

  他被往床上抬时,哼了一声。

  乔博士问“老院长”:“您看他没事儿吧?”

  “老院长”没好气地说:“不过被只瓷杯砸了一下,能有什么事儿?严重到家了是轻微脑震荡。咎由自取!”

  护士弯腰捡地上的杯片时,李建国出现了。

  李建国嚷嚷着问:“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一脸血?”

  “老院长”对他大吼:“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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