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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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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默默地将一个破箱子腾空,铺一些烂棉絮,放进两个掺了谷糠的窝窝头,最后抱起“3号”,放入箱内,我注意到,母亲抚摸了一下小狗。 我将一张纸贴在箱盖里面儿,歪歪扭扭我写的是——别害它命,它曾是我们的小朋友。 我和母亲将箱子搬出了家,拴根绳子,我们拖着破箱子在冰雪上走。月光将我和母亲的身影印在冰雪上。我和母亲的身影一直走在我们前边。不是在我们身后或在我们身旁,一会儿走在我们身后一会儿走在我们身旁的是那一轮自晃晃的大月亮。不知道为什么月亮那一个晚上始终跟随着我和我的母亲。 半路我捡了一块冰坨子放入破箱子里。我想“3号”它若渴了就舔舔冰吧! 我和母亲将破箱子遗弃在离我家很远的一个地方…… 第二天是星期日。母亲难得休息一个星期日,近中午了母亲还睡得很实。我们难得有和母亲一块儿睡懒觉的时候,虽早醒了也都不起。失去了我们的“小朋友”,我们觉得起早也是个没意思。 “堵住它!别让它往那人家跑!” “打死它!打呀!” “用不着逮活的!给它一锨!” 男人们兴奋的声音乱喊乱叫。 “妈!妈!” “妈妈!” 我们焦急万分地推醒了母亲。 母亲率领衣帽不齐的我们奔出家门,见冬季停止施工的大楼角那儿,围着一群备料工人。 母亲率领我们跑过去一看,看见了吊在脚手架上的一条狗,皮已被剥下一半儿。一个工人还正剥着。 母亲一下子转过身,将我们的头拢在一起,搂紧。并用身体挡住我们的视线。 “不是你们的狗!孩子们,别看,那不是你们的狗……” 然而我们都看清了——那是“3号”。是我们的“小朋友”。白黑杂色的漂亮的小狗,剥了皮的身躯比饥饿的我们更显得瘦。小女孩般的通人性的眼睛死不瞑目…… 母亲抱起小妹,扯着我的手,我的手和两个弟弟的手扯在一起。我们和母亲匆匆往家走,不回头。不忍回头。 我们的“小朋友”的足迹在离我家不远处中断了。一滩血仿佛是个句号。 自称打狗队的那几个大汉,原来也是备料工人。 不一会儿,他们中的一个来到了我家里,将用报纸包着的什么东西放在桌上。 母亲狠狠地瞪他。 他低声说:“我们是饿急眼了……两条后腿……” 母亲说:“滚!” 他垂了头往外便走。 母亲喝道:“带走你拿来的东西!” 他头会得更低,转身匆匆拿起了送来的东西…… 雨仍在下,似要停了,却又不停,窗前瑟缩的瘦叶是被洗得绿生生的了。偶而还闻一声寂寞的蝉吟。我知道的,今天准会有客来敲我的家门——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呢?我早已是有家之人了。弟弟妹妹们也都早是有家之人了。当年贫寒的家像一只手张开了,再也攥不到一起。母亲自然便失落了家,歇栖在她儿女们的家里。在她儿女们的家里有着她极为熟悉的东西——那就是依然的贫寒。受着居住条件的限制,一年中的大部分日子,母亲和父亲两地分居。 那杨树的眼睛隔窗瞅我。愣愣地呆呆地瞅我。古希腊和古罗马雕塑神低沉的眼睛,大抵都是那样子的。冷静而漠然。 但愿谁也别来敲我的家门,但愿。 在这一个孤独的日子让我想念我的老母亲,深深地想念…… 我忘不了我的小说第一次被印成铅字那份儿喜悦。我日夜祈祷的是这回事儿。真是了,我想我该喜悦,却没怎么喜悦。避开人我躲在个地方哭了,那一时刻我最想我的母亲…… 我的家搬到光仁街,已经是1963年了。那地方,一条条小胡同仿佛烟鬼的黑牙缝。一片片低矮的破房子仿佛是一片片疥疮。饥饿对于普通的人们的严重威胁毕竟开始缓解。我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我已经有30多本小人书。 “妈,剩的钱给你。” “多少?” “五毛二。” “你留着吧。” 买粮、煤、劈柴回来,我总能得到几毛钱。母亲给我,因为知道我不会乱花,只会买小人书。每个月都要买粮买煤买劈柴,加上母亲平日给我的一些钢镚儿,渐渐积攒起就很可观。积攒到一元多,就去买小人书。当年小人书便宜。厚的三毛几一本。薄的才一毛几一本。母亲从不反对我买小人书。 我还经常去租小人书。在电影院门口、公园里、火车站.有一次火车站派出所一位年轻的警察,没收了我全部的小人书。说我影响了站内秩序。 我一回到家就嚎啕大哭。我用头撞墙。我的小人书是我巨大的财富。我觉得我破产了。从绰绰富翁变成了一贫如洗的穷光蛋。我绝望的不想活。想死。我那种可怜的样于,使母亲为之动容。于是她带我去讨坯我的小人书。 “不给!出去出去!” 车站派出所年轻的警察,大沿帽微微歪戴着,上唇留撇小胡子,一副葛列高利那种粲骛不驯的样子。母亲代我向他承认错误,代我向他保证以后绝不再到火车站租小人书, 话说了许多,他烦了,粗鲁地将母亲和我从派出所推出来。 母亲对他说:“不给,我就坐台阶上不走。” 他说:“谁管你!”砰地将门关上了。 “妈,咱们走吧,我不要了……” 我仰起脸望着母亲,心里一阵难过。亲眼见母亲因自己而被人呵斥,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一个儿子内疚的? “不走。妈一定给你要回来!” 母亲说着,母亲就在台阶上坐了下去。并且扯我坐在她身旁,一条手臂搂着我。另外几位警察出出进进,连看也不看我们。 “葛列高利”也出来了一次。 “还坐这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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